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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天极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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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午夜时分;一轮下弦凹形残月,在暴风雨最后几缕线条的涂抹下,带着殷红的血色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它以暗淡的微光勾勒出小城房舍阴沉的侧影以及那凌空矗立的钟楼的骨架。正对面,永定河的河水宛若熔化的锡水滚滚流淌;河对岸,大块大块古铜色的云堆弥漫着昏暗的天空,给夜色洒下一片薄暮,堤岸上那一整块黑黝黝的树林就在这昏天冥地中呈现一幅阴森的轮廓。在左侧,竖立着一栋破旧的房屋,在这一堆废墟中,一只猫头鹰发出一阵阵单调的尖叫。远近的平原,凄凉的殡葬队行走的道路左右,时而冒出几株粗矮的树木,仿佛几个蹲在地上的畸形侏儒,在这阴森可怖的时刻窥探着行人。

时而有一道阔大的闪电划破整个天际,蜿蜒于一大片黑黢黢的树梢,然后像是一柄骇人的弯形大刀,将天空和水面劈成两半。没有一丝风吹进沉闷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压迫着整个自然;因刚刚落过雨,地面又湿又滑;生气勃勃的野草使劲地散发着它们的清香。

两名小旗一人抓着一只胳膊拖着边鸿影;刽子手紧跟其后,潞王、季桓之、朱后山、熊广泰和李蜜走在刽子手的后面。

那两名小旗拖着边鸿影朝河边方向走去。她的嘴无声无语,但她的一双眼睛却含着难以描述的表情在说话,轮流哀求眼看着拖她走的两个人。

当她朝前走了几步时,便对这两个小旗说:

“如果你们保护我逃走,我给你们每人一千两银子;倘若你们将我交给你们的主人,苗御鸿迟早会让你们偿命的。”

杨雷犹疑不决。潘林四肢发抖。

朱后山听见了边鸿影的说话声,急忙赶了上来,潞王也加快脚步。

“你二人不用再押着她了,换我来。”

朱后山和潞王祖孙二人亲自替代了杨雷和潘林。

到达河边,刽子手走近边鸿影,捆住了她的双手和双脚。

这时,边鸿影打破沉寂叫了起来:“你们都是胆小鬼,你们都是卑鄙的杀人凶手,你们八个人来一起杀一个弱女子;你们当心点,即使我现在没人救我,但将来会有人为我报仇的!”

“你不是一个弱女子,”朱后山冷冷地说,“你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你是逃出地狱的邪魔,现在我们要把你重新送回地狱。”

“啊哈!满口仁义道德的男子汉大丈夫!”边鸿影说“你们谁要是碰我一根头发,谁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刽子手可以杀人,但并不因此就是杀人凶手,夫人,”身裹红大氅的人拍拍他那宽大的剑刃说,“我是最后的审判官,我说了算!”

由于他在捆着边鸿影时说了这番话,边鸿影发出两三声野蛮的呼叫,这叫声带着阴森和奇特在夜空飞扬,最后消失在树林深处。

“但如果我是罪犯,如果我犯了你们指控的罪行,”边鸿影吼叫道,“你们把我送上公堂,你们不是三法司的人,你们不能给我判罪。”

“锦衣卫无需通过三法司,即可任意抓捕人犯并对其处刑。”熊广泰说。

“不、不——王爷,您难道忘了,我与您有夫妻之谊吗?”边鸿影又向潞王央求道。

“我曾让你回辽东,”潞王说,“那时你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我不想死!”边鸿影挣扎着大叫道,“因为我还太年轻,我不该死!”

“你在房山毒死的那个女人比你还年轻,夫人,可她不是死了!”季桓之说。

“我要进道观,我可以出家。”边鸿影说。

“你过去进过道观,”刽子手说,“可你为了毁掉我兄弟,又从道观出来了。”

边鸿影发出一声恐惧的叫喊,随即双膝跪倒在地。

刽子手提起她夹到腋下,想把她拖到卢沟桥上去。

她叫嚷道:“老天爷!你要淹死我!”她的这些尖叫如此撕心裂胆,就连当初最积极追踪边鸿影的季桓之,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双手堵着耳朵,坐在一棵断树上,但即使如此,他仍听见她的威胁声和叫喊声。

在所有这些人中,季桓之最年轻,他的心也最软。他已经亲眼见过两个女人的死亡,实在不愿意再目睹第三次:“不,我不能瞧见这种可怕的场面!我不同意让这个女人这样死去。”

边鸿影听到这两句话,她又怀有一线希望之光。“季桓之!季千户!”她叫道,“您还记得吧,我曾多么地爱你呀!”

年轻人站起来,向她走近一步。

这时,朱后山霍地抽出刀,挡住了季桓之的去路。

“如果你再向前跨出一步,季桓之,”他说,“我们就一起打一场。”而后朱后山接着说:“抓紧吧,刽子手,履行你的义务吧!”

“听命,大人,”刽子手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送她去见我的兄弟和其他所有被她害死的人。”

“说得好。”朱后山向边鸿影走近一步。

“我原谅你,”他说,“我原谅你对我作出的伤害;我原谅你破坏了我的前途、毁掉了我的名誉、玷污了我的爱情,以及你播下的绝望永远影响我对你的拯救。你们天极教不是也信奉佛祖吗,我超度不了你,但我们可以送你去见佛祖,请你安静地死去吧。”

而我呢,”冷静下来的季桓之说,“请你原谅我,夫人,原谅我曾欺骗你来达到确定每一个教徒身份的目的;而作为抵偿,我原谅你枪杀了我的爱妻和毒死了无辜的九慧,我原谅你,我会为你悲伤的。请你安心上路吧!”

“我完了!”边鸿影喃喃自语,“我必死无疑。”直到最后,她依然没有丝毫悔悟。

这时,她自己站起身来,向她周围扫视一番,那闪灼的目光仿佛从带火的眸中射出一般——

她是看了,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是听了,但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周围拥有的只是她的仇敌。

“我到哪儿去死?”她问。

“到对岸,”刽子手回答说。

对岸,就是彼岸。

刽子手带着边鸿影走向桥中央,朱后山给了他一笔钱。

“拿着,”朱后山说,“这是处决的代价;要让人们看清楚,我们是以审判者的身份办事的。”

“很好,”刽子手说;“那现在该轮到这个女人知道,我不是在从事我的职业,而是在履行我的义务。”他将钱扔进了河里。

在行进过程中,边鸿影终于解开了捆在她脚上的绳子。当刽子手揉揉被雨水打湿的眼睛时,她轻轻一跳越过半个身位,然后拔腿就逃。可是地面是潮湿的,逃到桥中央,她脚下一滑,跌跪在地。

也许是一种迷信的意念在叩击她的灵魂,她明白上苍在拒绝救她,于是她低着头,双手合十,仍保持她跌倒时所处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时候,刽子手赶上来,慢慢抬起双臂,他那阔大的刀锋在残月下反射出一道寒光,抬起的双臂直落而下,只听剑锋的呼啸和牺牲品的一声喊叫,然后,被砍断了的一块东西随着手起刀落瘫倒在地。

这时,刽子手才脱下他的红色大氅,铺在地上,将尸体先放进去,再扔进脑袋,然后抓起大氅四角一捆,随后将他的包裹举起悬在水面之上,接着松开手,让尸体落进最深的水中,河水立刻将它吞没。

三天过后,四个锦衣卫回到京师;他们的预定计划的期限已到,于是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对申用懋作了最后的拜访。

“怎么样,先生们,”为人正直的兵部郎中向他们问道,“各位外出办的事如何了?”

“办得好极了!”朱后山咬着牙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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