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离镇政府并不远，林益圣帮陆小天办好入住手续，顺路拐到镇政府上班去了。

陆小天则在招待所的客房里美美睡了个午觉。陆小天是被林益圣的来电吵醒的。陆小天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睡到林益圣下班。

“小天兄，我在大厅等你。”

陆小天匆匆洗了把脸，从楼上下来，看到林益圣正坐在大厅的长椅上跷着二郎腿抽烟。

“睡过头了，让你久等了。”陆小天不好意思道。

林益圣笑道：“这说明我们招待所的硬件设施还是挺好的嘛，竟然能让小天兄睡得这么舒服！”

两人相视大笑。

林益圣道：“走，咱们吃饭去。”

车子还是白天的日产，林方明没有跟着来。林益圣开车，陆小天坐在副驾驶上，他看到车子驾离了镇墟，两边是农田，绿油油的蔬菜，黄澄澄的稻谷，一副充满了诗意的丰收图景。

十多分钟后，车子离开大路，拐上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土路。两边的农田换成了茂密的防风林。又开了五六分钟，日产车在一家农家乐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还合小天兄的口味吧？”下了车，林益圣笑着问陆小天。

所谓的农家乐不过是一个农家庭院，四周用帆布搭起防风防雨的围幛，里面摆着六七张桌子。令陆小天想不到的是，这里的生意看上去不错，两张桌子上已经有人在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还有两张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碗筷，应该是客人预订的。

“远而不幽，闹中取静，确实是个好地方！”陆小天赞道。

林益圣道：“说远也不远，离镇墟也才十公里左右。别看门面不大，每天都是桌桌爆满，来晚了连坐的地都没有。”

这时，体态丰腴的老板娘跑了过来，张口便笑：“陆主任，恭候大驾光临！”看来林益圣是这里的常客，跟老板娘早就混得热了。

林益圣轻笑道：“芳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芳姐道：“有你最爱吃的龙虎英雄会。”

陆小天听不明白，问道：“龙虎英雄会？名字倒好听，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菜，好不好吃？”

芳姐见居然有人不知道龙虎英雄会，未免多看了几眼，脸上仍然挂着盈盈的笑意。

林益圣解释道：“什么龙虎英雄会，不过是猫蛇炖汤而已。小天兄，要不要试试？”

一番话说得陆小天也笑了：“看来是我孤陋了。只是咱们只有两人，太浪费了！还是来点简便的吧，能下酒就行。”

林益圣道：“那就来份干煸老鸭吧，两个人吃正好。”

芳姐道：“好咧。你们先坐着，我去泡茶。”

陆小天看到靠近角落摆着一张桌子，和林益圣走了过去坐下。芳姐手脚麻利，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林主任，先跟朋友喝茶，菜很快就上。”

陆小天和林益圣喝起茶来，虽非佳茗却有一股清香之气。这时，天全暗了下来，农家乐里的灯亮了起来。乡野的空气透着一股清鲜的味道，令人陶醉。

陆小天道：“益圣兄，领导很重视你啊，这么快就升主任了。”

林益圣呷了一口茶：“什么主任？前面得加个‘副’字，还是副主任，这个月才刚刚提的。”话虽这么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在陆小天这个小小的驻村干部面前，还是心理上的优势的。

陆小天由衷道：“益圣兄，祝贺你！别看只是个党政办副主任，却是步入官场的标志，主任、副镇长甚至镇长、书记还不是迟早的事。”

林益圣呵呵一笑：“借你吉言。小天兄，南山镇一直缺一个写材料的，以你的文笔绝对可以胜任的啊。再说，党政办的副主任徐清风岁数大了，一直没有升上去，满腹牢骚，心思根本就不在工作上，正好是个机会。”

陆小天想不到林益圣对南山的情况了如指掌，心中诧异。他也清楚混官场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样才能左右逢源。可是他连南山镇的情况都不甚了了，与林益圣相比，自愧弗如。两人同时考上公务员，同时分到乡镇，才数月不见，便有如此大的不同，这是用心跟不用心的区别。

“前段时间镇里有意把我调回党政办写材料，被我拒绝了。”陆小天如实道。

“有这回事？”林益圣睁圆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小天兄，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拒绝了？要知道当秘书是升迁的捷径，多少大官都是从小秘书熬过来了。”

这个道理陆小天懂，他放心不下的是老山村的路。只要把路修好了，老山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个人的升迁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我现在只想把村里的路修起来。益圣兄，你有所不知，老山实在太穷了，要是不为父老乡亲做点事，我心里过意不去啊。”陆小天发自肺腑之道。

林益圣沉默良久，才道：“你的用意是好的。但是，在我们国家决定一个官员升迁的往往不是老百姓，而是你的上司。再者，一个人能干多大事，跟你当多大的官，手中掌握的权力有多大是成正比的。”

陆小天承认林益圣说得是对的，同时，对他的成熟感到惊讶。想想当初分配的时候，林益圣说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语，陆小天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林益圣。

林益圣毫不为意，继续道：“小天兄，说实在话，我不是官瘾，可是当今这个社会要想干大事，为老百姓多干事，就要当大官，手中握着大权。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这一点陆小天倒是深有同感，别的不说就拿修路这件事，如果他是手握实权的大官，哪怕仅仅是B市的市委书记，一切都回迎刃而解。

说话间，芳姐已经将干煸鸭端了上来。下面是炭火，上面是装着干煸鸭的土罐，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酒是林益圣拿过来的轩尼诗，早就放在冰桶里面浸泡着。

“小天兄，咱们边吃边聊。”林益圣说着，先满满给陆陆小天倒了一杯，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本来喝洋酒得用高脚杯，但乡野小店只有二两二啤酒杯，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只能将就。

事实上，陆小天并不喜欢洋酒，总嫌它缺一股劲，不如白酒来得直接而爽快。尽管当下喝洋酒是一种时髦。

“小天兄，为了咱们的重逢，干杯！”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仰着脖子，将半杯轩尼诗送进肚子里。

陆小天夹了块鸭肉放过嘴里，味道还真不错，怪不得离镇墟这么远生意还这么好。真是应了那句俗谚：酒香不怕巷子深。

林益圣是那种酒一多话也多的人。一杯轩尼诗喝完之后，话便滔滔不绝起来。

“小天兄，咱们分配到乡镇是屈才了，整天跟那些土包子打交道，真是烦死了！我已经想好了，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调到县城去，那里的舞台更大，那才是属于我们发挥才华的地方！”林益圣豪情满怀。

这话很有煽动性，陆小天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笑道：“益圣兄，你还记得咱们的赌誓吗？”

“怎能不记得？”

“看谁最先调回县城。哈哈哈。”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后，发出会心的大笑。

“从现在的情况看，最先调回县城的肯定是你。我只能认输了。”陆小天道。

林益圣指着陆小天的鼻子：“孬种！这么快就认输了。你这样的对手真没劲！”

陆小天笑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你都是副主任了，我还是驻村干部。你是镇领导，我是村干部，你已经比我依靠了一步。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你成了市领导，我才可能成为镇干部呢。”

“可不能这么说。唉，小天兄，说实在话，像咱们这种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混官场真比登天还难。”?林益圣叹气道，“混官场一要背景，二要人脉，要是这两样都没有，只能借力借光了。”

陆小天听着新鲜，问道：“何谓借力？何谓借光？”

林益圣端起杯子：“干了这杯，听我细细道来。”说着，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月亮是一颗死了的星球，本身不会发光，但是借助太阳的光后，也能发出冷冷的光芒。混官场也是如此，你没有能力发光，就要借助光源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亮。当然，借光只是过程，要想成为人上人，自己要成为光源。”

又是“借光”、“发光”、“光源”，听上去有点绕，但陆小天还是听明白了，不得不承认这是至理名言。像他这种草根就是月亮，只有借助太阳的光芒才能发出亮光。苍蝇没有飞千里的能力，附在骥尾上却能到达千里之外。可是他的光源在哪里呢？

“益圣兄，你找到光源了吗？”陆小天问道。

林益圣神秘一笑：“光源也有好多种，有像太阳那样的强光，也有像电灯亮那样的微光。微光好找，想要找强光就难喽。”

陆小天是聪明人，当下不再追问，端起杯子：“益圣兄，祝你早日找到光源，发出万丈光芒！干！”

林益圣确是好酒量，跟陆小天棋逢对手。一斤四两的轩尼诗都进了肚子，两人都还没有醉的感觉。林益圣咂巴着嘴巴道：“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好，应该多拿一瓶过来。这样吧，再整点啤的，如何？”

陆小天考虑到林益圣要开车，婉言道：“咱们择日再战，一定要分出个上下高低。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林益圣并不勉强：“好，一言为定。”

埋单的时候，林益圣只是在一个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便算完事。陆小天想不到高林镇政府在这么个小饭店也有记账，无奈地苦笑。

回去的路上，林益圣告诉陆小天，他明天有会，不能相送了。

陆小天道：“你忙你的吧，我赶明天一早的班车回去。”

林益圣点了点头：“跟李大标合作的事要抓紧，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多谢了。益圣兄，有空到南山去，我请你喝酒。咱们再战三百合，一决高下。”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一大早，陆小天吃过早餐，便搭上回县城的班车。车上他就想好了，到了县城无论如何得想方设法见上许松林一面，将修路的事向他汇报，请求他的帮忙。许松林现在是政府办的副主任，又是伍大明市长的贴身秘书，他老爸许建国是常务副市长，正好管交通、道路建设。只要许松林在伍大明或许建国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修路的钱就有了。凭自己跟许松林的交情，陆小天还是有所期待的。上次约许松林的时候，他正好陪伍大明到江浙一带考察去了。陆小天记取上次的教训，还在半路上就给许松林发了个短信：老同学，在县城吗？方便见面吗？

不一会，许松林便发来短信：现在还在。到了再联系。

陆小天知道像许松林这样的岗位，身不由己，领导去哪你就得跟着去哪。

到了县城，陆小天马上拨打许松林的手机：“老同学，我在县城呢，咱们到哪里见面？”

“小天，我马上就要出去，有事就电话里说吧。”许松林道。

修路的事一言难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可是不说今后怕没机会了。陆小天越来越感觉到，随着职位的提升，许松林已非往日那个许松林。

“是这样的……”陆小天简明扼要将修路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老同学，你是市长身边的红人，能不能借机汇报一下，拨点钱下来？”

“哦。”电话里，许松林拖哦了大半天，才道，“小天，是这样的，今天的财政预算已经执行了。要是追加的话，得提交人大讨论，很麻烦的，难度也比较大。如果不急的话，明年我再帮你争取。你看怎么样？”

陆小天心凉了半截，许松林这明显是托词，追加财政预算是常有的事。程序是要走的，但一般来说，只要政府或市委提出，人大决没有卡住不给通过的道理。

陆小天决心努力一把：“修路是我到老山当驻村干部抓的第一件事，要是修不成岂不是被人看笑话。老同学，你难道忍心让我丢人现眼。”

“小天，不好意思，车来了。咱们下次再谈。”说完，不由陆小天分说，许松林便挂了电话。

陆小天对着手机愣了一回神，才无奈何地收起手机。尽管心中忿忿不平，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你去求人家呢？人一当官脸就变，一点都不假。

陆小天没精打彩登上了回南山的班车。一路上，脑海里交替出林益圣和许松林的影子。他能够感受到，两人都变了。难道说权力真的能让人蜕变？变得疯狂，变得不近人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