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入土的那一刻，她说，“他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官、甚至不能说是个好人，可他是一个好父亲，他爱你们胜过他自己。”

从知道我爸的那一刻，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伤心入骨却早已认命，看着我爸冰冷的身体，她还说，“这下好了，你总算安心了。”

我能猜到，在我爸身后仍有个巨大的黑洞，足以吞噬我们，现在他用他的死把那个洞堵上了，还了我们一个安宁的世界。

楚阳在我身边无声的流泪，我很庆幸他不知这个世界有多丑陋。

我们最后还是决定把我爸葬在楚江，那儿毕竟是他的家乡。

办完后事后，楚阳是要回美国去，嫂子还在做月子，我们都不放心。

本来是想让我妈跟着一起去，我爸的问题还在等一个结果。

走之前，我哥把我叫到一边，问了我的打算，他说等我的爸的事有结果之后，我妈肯定是要跟过去的，一来可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二来在那边带带孙子享享天伦。

“妈到时候肯定会过来，你是留下来还是跟着来美国？”

我心里恹恹的，什么也不愿想，“还那么久的事，到时候再考虑。”

“也不久了，按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你跟妈一起来美国，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爸爸虽然不在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我哥明知道我和顾培中现在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我哥希望我和顾培中在一直，现在这态度好象并不乐见得我们在一起。

我没说话，这段时间太过混乱，我还没理清头绪。

瑞士那边的导师给我打了电话，说研究所缺人手，希望我能过去帮他，如果出国，首先应该也是瑞士，只是这里心有了牵伴，那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门突然被人无声的推开，顾培中出现在门口，黑着一张脸冲到我哥跟前，“楚阳，我当你是朋友，我到底那点配不上你妹妹了，你要劝她离开，我的心思你不是一直知道吗？如今我们在一起，你反而不高兴。”

我哥苦笑了下，“以前她是市长千金，足够匹配你们顾家，而现在楚家没落了，你的家人会同意吗，就算最后勉强同意，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我宁愿我妹妹退给普通人，也不想她嫁到你们这样的大家族受委屈。”

“你就把我看得这么没用？”

“不是没用，而是现实，人情冷暖这次算是尝够了。我爸出事之前亲戚朋友不知有多好，现都避瘟神似的躲我们都来不及，你的家人也一样，你妈以前多喜欢小意，现在不是也反对了么。”

顾培中怔了下，有些恼火道，“我是我，我父母是我父母，我自己的事我自已能决定，楚意的事，你也别管了，让她自己做主，她不是小孩子。”

其实我哥说的我又何尝没有体会，这几个月来我算知道什么是人情淡如纸。

我哥走后，我和我妈回了A市，帮着我妈办完了退休手续，我们又一起回了普宁。

我在生物公司找了份工作，开始正式上班。

或许是有了压力，我第一次把工作当成事业来做，不象从前工作好象就是玩票似的。

工作特别忙，三天两头出差，好在顾培中工作也忙，所以他没资格抱怨我，日子过的平淡倒也很充实，只是晚上仍有噩梦缠绕，一会是那个小木屋一会又是那个破旧的厂房一会是我爸爸的笑脸，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梦里醒来，常常会想，南措知道我爸爸死了，当年那些陷害他爸爸的人全部进了监狱，而我爸身后的那些人，陆续有人栽了，留下的不过也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他终于如偿所愿了，他大概会拍手称快吧。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妈似乎也渐渐走出伤痛，愿意出去活动出去结交新的朋友。

而南措没再找过我，再碰见他还是在好几个月以后。

那天下着雨，我和顾培中去看肖安的儿子，小家伙六个多月了，特别可爱，光看着就想让人咬一口。

我做了孩子的干妈，顾培中抢着做了干爹，看着肖安家软软的小肉球，每次抱着都不舍得放手，顾培中笑我母性大发，我心里头一回生出想做妈妈的想法。

一个晚上听着肖安聊家常里短，从婆婆说到小姑现七大姑八大姨，出来就已经晚了。

顾培中牵着我的手，突然问我，“当妈其实也挺好的吧。”

我向来是实称的孩子，直点头，他只是笑不说话。

“有什么好笑的，神经病似的。”

他还是只笑不语，我说不说拉倒。

“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当爹妈呢？”

我快走了几步，“不知道。”

穿着高跟鞋走了一天，脚都累酸了，车子停在商场的门口，要走上好长一段。

顾培中蹲在我跟前，“上来，我背你。”

我看了看周围，很晚了好象也没什么人，心安理得的让他背了。

一路都没人，到了停车场，碰两个巡逻的民警，两个人呆呆的看了我们几秒，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顾局，这么晚还散步呢。”

两个人都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人前还是要顾忌他的威严形象的，我很自觉的从他背上跳下来，顾培中又换上一贯严肃的面孔，指了指我们身后的巷子，“那边人多混杂，去那儿看看。”

想着平日里顾培中严肃正经的领导形象就这么彻底毁于一旦，我差点没忍住放声大笑。

“笑什么呀，没良心的。”

“明天公安局就会传遍你背着女朋友的消息。”

“传就传呗，背我老婆我怕什么呀。”

我直哼哼，“是谁在同事面前说我在他面前跟猫似的。”

确

“这是谁在背后黑我呢。”

“嘴硬吧你就。”

他突然低下头很温柔吻我，良久才放开我，问我“还敢说我嘴硬吗？”

我笑，“不敢了，快去开车。”

他过去把车开出来，让我在路边等他。

突然听到对面路边有开合车门的声音，我视线往那儿一挑，蓦然怔住。

车上下来的是南措，站在火树银花下，他清瘦了许多，半明前暗的变幻的光线里，整个看过去越发乖戾。

他站在那没动，冷漠的看着我，有恨有讽意。

我蓦的就想起我爸惨死的样子，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我走上前去在他眼看前站定。

“你恨我？可你没资格恨我了！”

他的表情很古怪，有些贪焚的看着我，转眼之前又变成了恨，整个人绷的紧紧的，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我说，“我爸死了，你以后不要再说楚家欠你的了，也不要说我欠你的，因为他拿命来还了。”

他身子一震，脸上浮现很痛苦纠结的神色，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你现在满意吗？”

回答我的还是沉默，他越是这样，我以前所有对他压抑的隐忍全部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我哭着朝他喊，“你说话啊！”

冷不防，被一个力道拉了过去，是顾培中，半推半抱的拉着我往前走，“好了，楚意，我们回家。”

我狠狠的甩开他往前走，他又追了上来，扣着我的手紧了紧，“楚意，你冷静点，你爸的事，你真的没有理由怪他。”

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恨他，可是一看到他，就会想到我爸的死，还是没办法冷静。

他抱着一边拍着我的背安抚我，“好了，没事了。”

等我平静下来，他才松开我，很冷静的告诉我，“那条路是你爸爸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怨，我想你爸爸也希望你这样。”

顾培中大概怕我抱着对南措的仇恨过日子，其实不是，我对南措隐忍已久的怨气在我爸爸死后算是到极点，所有才有了今天的发泄，“我知道，只任性这一回，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真懂事，走吧，回家了。你妈该着急了。”

我们还没上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我不满意，我凭什么要让你们两幸福。”

我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双阴泠的眸子望着我，阴寒的仿佛湛进人心里。

我遥遥的看向他，不再欠他的，不不再欠南家的，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面对他了，“我们的幸福不需你来给。”

他没回答我，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很邪恶的笑容，转身走进了他身后的花红酒绿的长街。

我差点忘了，南措从来就是一头狼，即便软弱的时候也能致人于死地。

我没把他的要胁放在心上，如今我爸都死了，他还能拿我怎么样。

过完年，我爸的事终于有了结论，畏罪自杀，南措爸爸的案子他是主谋之一，孙益有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划，财产该没收的没收的，该罚的罚了，比起人来，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他用他的死赎了罪，在心里，他还是我爱的那个父亲。

我爸的事一结束，而我妈要出国的事再次提上时间表，我也面临两个选择，跟我妈出国，或者留下来，我想跟家人在一起又不想跟顾培中分开，我妈也是矛盾的心理，又想我能在她身边，又希望我能跟顾培中结婚。

我心里早已经有了决定，顾培中倒有些发急，“你不会走的，会为我留下的对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