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不看小张郎等人的期盼眼光，只是聚精会神，眼睁睁地看着杯子从我手中一点一点滑落，同时深呼吸，想要说出那句“我不能”的话。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修长，宽厚，大大，迅速地，从旁边横空伸出，张开，随即合上，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地。
连那即将滑落的杯子也随之被握在了我的手心。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扭头去看。
是建成。
他看着我，双眼中全无笑意，隐隐泛着一丝寒光，看定我。
“松手。”我回看着他，低声说道。
“不是现在。”他同样小声，盯着我，一点都不肯放松。手上也是。
那只手那么的有力，我甚至怀疑我的手会被他捏碎，那杯酒，也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不能。”我看着他，把心一横。
“就算不是为了我。”他看着我，双眼之中掠过一丝哀痛。
我的心一颤。
建成看了我一会，忽然伸出左手，揽住我的腰，俯身，低头，在我耳边，用微小的声音轻轻说道：“算我，求你，香儿。”
好似有个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惨白着脸，仰起头，看他。
跟我近在咫尺，唐都大皇子李建成的脸，毫无瑕疵。
细长的柳叶眉，懒懒的丹凤眼，红唇之下，飘逸的长髯无风而动。
雪白的脸色，趁着乌黑的鬓角，就在我眼前。
我不知这种情形看在小张郎等人的眼中会是何等暧昧，只感觉一股强势的压迫力来自他的身上。
而他握着我的手，慢慢地，举高，双眼看着我，却大声对旁人说道：“九公主殿下不胜酒力，这杯，就让本太子代替她喝了。大家的心意，本太子跟九公主殿下，心领了！”
他牵着我的手，移到他的唇边，我的手轻轻蹭到他的唇，而他深深吻住，连同我手心中酒杯里的酒，全部都一饮而尽。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喜的山呼千岁之声。
我浑身无力，对上他幽黑深沉的双眼，一刹那也仿佛落入了黑暗的深渊。
而就在此时，有道人影，从大厅之外的窗户上一闪而过。
是他？我下意识地迈动脚步，想要追过去，脚下却是一滞。
建成伸出手臂，揽住我，将我抱入怀中。
而我挣扎无力。
他双臂用力，抱定了我，仰首说道：“九公主殿下醉倒。本太子先带她回县衙，剩下的时间大家尽兴吧！本太子向大家保证：太平盛世，绝非空想，李唐江山，千秋万代！”
铿锵有力的声音，声透屋瓦，震得我耳畔隐隐回响。
李建成打横抱起我，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我的衣袂在风里飘扬，他头顶的金冠烁烁有光。
两边的民众闪开，让出一条道路，并随之而跪倒在地：
“李唐江山，千秋万代！”他们兴奋地随之大叫。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九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恭送的声音，恭恭敬敬地响起。
耳畔充斥的，全是这样的声音。
寒风飞扬，身边唯有这个似熟悉似陌生的男人，而这一段短暂的路途，仿佛是某种神圣的仪式，而我就是身不由己的祭品。
眼泪落下来，脑中一片混沌。
*******
这是什么地方？眼前一片白光闪烁。
“九公主，别来无恙？”温和的问话声，有个白色的人影从眼前冉冉出现。
“秋水君？”我大喜过望，赶紧跑过去，“你从哪里来的？”
“我只是听说九公主你遇到难题，所以特意赶来。”他低眉，含笑说道。白色的双眉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
我捏了捏手心，控制住了这种冲动。
“你怎么会知道我遇到了难题？”我瞅着他。
秋水君笑道：“因为有人对我这么说啊！”
我的心一动：“是谁？”
“你现在想要找的那个人。”他淡淡地。
“小莫，他在哪里？”情急之下，我抓住秋水君的胳膊，“他怎么会找到你的？他现在怎么样？”
“他……咳……”秋水君看了我一眼，“不要着急，他现在好端端的。”
“他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消失。”我着急地问，忽然又想到那尴尬的一幕，就在屋内，我看到他……他衣衫不整，身上带着吻痕的事情。
难道……真的……
咬了咬唇，我不知怎么开口。
秋水君低头看着我，垂下眼睑，轻轻说：“他想要离开你。”
“什么？”我跳起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他……他是这么对我说的……”秋水君一声长叹。
“他为什么不对我说？他在哪里，你叫他出来！”我大声叫道。
那个该死的！竟然敢这么对我？竟然敢擅自决定？我不容许，我绝对不容许。
秋水君摇了摇头：“他说他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无法挽回？”我下意识地随着重复了一句，随之心头一疼，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什么无法挽回？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无法挽回？除了生跟死的距离，绝对没有什么是无法挽回的！那个蠢材，呆子，傻瓜！他在哪里？你叫他出来见我！”
我跺着脚，大声叫道。
“没用的。”秋水君轻轻地叹了一句：“如果诚心要躲开你的话，强行叫他出来也无济于事。”
“我没怪他，我没怪他啊！”我哭着说，眼泪再也无法忍住，“那算什么？不过是一夜情而已嘛，现代人很多都是的，他在怕什么？我不过是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而已，难道这就伤了他的心了吗？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他这么离开是什么意思？”
秋水君抬起双眼，略略侧面对我：“你……你原谅他？”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我……我……”我喃喃地说了两句，“况且……况且我又好得到哪里去……”
我想起跟龙主大人的那一夜……虽然我昏迷之下，不知事情到底如何，但……但我毕竟也……
想起龙主大人的脸，心中顿时又是一痛。
“你……你说什么？”秋水君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我掩饰说道，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为什么还要提起呢……
“其实他离开你，除了那件事情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秋水君“哦”了一声，又说道。
“其他原因，是什么？”我问，忽然又焦躁起来，“为什么不亲自对我说？”
“你想看吗？”秋水君问。
“嗯？什么？”
我一愣。
“你如果想看到他，想了解他心中想些什么，我可以做到。”秋水君负起双手，淡淡地说道。
“我想！”我急忙说，“我想我想我想！”
“哈……你们这些人……”秋水君瞅着我，笑了一笑，“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哈！”
他抬起右手，轻轻地在眼前的空间上抹过……
而就在我的眼前，小莫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
就好像是一片大大的电影屏幕，小莫的身影就在上面，距离我很近，却又似极其遥远。
“对不起秋水君，我擅自动用了传信鹤，因为我必须跟你联系。”
眼前，小莫低着眉，沉沉说道。
“传信鹤？那是什么？”我扭头看向秋水君。
“是你们在离开之前，我交给莫长歌的，遇到危险情形，可以将信鹤烧掉，他就会将信息传送给我。”秋水君背着双手，说道。
“是这样……”我喃喃地，重新抬头看屏幕上的小莫。
“因为我……我决定，”小莫喉头一动，“因为我想要离开她。”
这话好像是有魔力一样。虽然从秋水君口中听说过，但总比不上亲耳听这个人亲口说来的震撼，一时之间，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我无意识地冲口而出。
似乎是为了回答我的问话一样，小莫接着说道：“我做错了一件事……虽然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小莫摇摇头，似乎很困惑，很悲伤的样子，“那天我只喝了一杯酒，怎么知道就醉倒了，醒来……醒来就发现……”他说着说着，忽然摇头，凄然一笑，“不过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
“笨蛋……”眼泪滑落出来，我看着屏幕上他难受的脸。“你这个笨蛋……”
“本来我还想要跟她……跟她一起回去现代，毕竟在那里才是我们生活的时代，我适应那样的生活，在唐都，我处处受制，什么都帮不上她，有时候，反而是种拖累，我恨这样的自己。”莫长歌捏起拳头，打在头上。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所以……我想要那段最后的时光……能够过的如我所料一样，香儿也答应了，她答应我回去，我真是太高兴了，虽然那样做很自私，但我决定让自己自私一回。但是……”小莫低着头，垂下双眼，捏紧了拳头，我似乎听到他拳头紧握的声音，“但是……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想要回去的心，没那么急切了。”他抬头，茫然地看着我。
我向前冲了冲，想要扑向他。
秋水君伸出手，及时拉住我：“这只是我将传信鹤的信息重现而已，并非他真正的人，你扑过去，也只是虚空。”
我的身子抖了抖，站住了不动。
“香儿在这个世界，应该会……活的比以前好吧……”莫长歌茫然地看着我，“我忽然的这么想。她贵为公主，是天下之尊，人人爱戴，而以前，她大大咧咧，如男孩子一样，但我知道，她心中不开心，她并非只是表面上看来的那般如简单的男孩子一样，越跟她接触，就更知道她多寂寞。我忽然想：这个世界，也许才是她真正想要来到的世界，也许才是她真正所处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是那么的危险……是的，危险的让我想要带她离开，危险的想要我一直都保护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看着她，每天只是简单地看着她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那种资格……”
莫长歌喃喃地，重新垂下头去：“带我走，带我走吧秋水君，我莫长歌别无所求，只想要求你最后一个条件：保护她，好好地保护她，让她能够平安不受伤，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
画面跳了跳，终于逐渐模糊。
我的双眼也模糊掉。
“不要伤心，你的伤心是他最不想要见到的。”秋水君袖子一挥，眼前的景物变得虚无。
“他在哪里？”我哽咽着。
“他……”秋水君犹豫着，似乎在想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哪里？”我瞪大眼睛，看着秋水军，“告诉我啊？”
“他……”秋水君终于转头，看着别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我的耳中，“咳，他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我木立原地，“他离开我就这么回去了？”
不可置信地，我问。
“是……是的。”秋水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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