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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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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查过存款余额之后,连日来,叶昭觉刷爆了各大招聘网站,个人兴趣抛掷九霄云外,专业对口与否完全不是她的参考标准。

她将个人简历投进一个个联络邮箱,怀着虔诚的心情等待着回音。

这就像是很多年前,人们把自己的心愿和祝福写在纸条上,塞进瓶子里投入江河湖海,瓶子承载着希望顺流而下,漂向未知的远方。

眼前这些事情,对于叶昭觉来说并不陌生。

大四实习期,她和同学一起背着双肩包去各个地方面试,大家都愣头愣脑,人生才刚刚揭幕,今天结果不好还有明天,明天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还有后天,反正条条大路都是活路,完全不值得忧心。

因为年轻,所以眼睛只看生活中明亮的部分,有一种盲目的乐观。

后来她被汪舸的摩托车撞伤,养伤期间被无良公司辞退,虽然失去了经济来源,可是身边好歹还有简晨烨的陪伴和宽慰。

身边有一个人和没有人,终究还是有些区别。

如今城池坍塌,盟友离她而去,她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堆废墟,一砖一瓦再砌生活。

发完最后一封邮件,叶昭觉关闭网页,合上电脑,整个人瘫软在电脑椅子上。

这时,她才感觉到饥渴,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距离上一顿进食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

就是因为这样疏于侍奉肉身才导致体重下降,精神萎靡吧……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能够感觉到饿,并亲自动手做点儿东西吃,这是在世为人的第一步。

终于停止堕落了—

她打开冰箱的时候,忽然想到早前齐唐发给她的那条信息,想象着如果是他说这句话,大概会是什么神情和语气。

呵呵,一定没什么好语气,叶昭觉自认为对前任老板的刻薄性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是一个缺乏内容的冰箱,如果小区里举办“谁家冰箱里好吃的最多”比赛,这台冰箱一定会因为自己的穷酸而在整个小区的冰箱面前抬不起头来。

冷冻室里有一只原先装速冻饺子的空塑料袋,大概是从前忘记扔掉了。把塑料袋拿开,有小半块冻了不知道多久的鸡腿肉。

冷藏室里更凄惨,连一个鸡蛋一把新鲜蔬菜都没有,仅仅只有一根脱水了的胡萝卜,一个脏兮兮的马铃薯,还有,一盒尚未拆封的咖喱。

她走去厨房掀开米桶,所幸米桶里还有点儿余粮。

足够了。

她挤出洗手液,认真地把手洗干净,这个行为里包含着庄重的仪式感,以及某种坚定的决心。

用电饭煲焖上米饭。

用微波炉将鸡腿肉解冻,焯水。

胡萝卜先在清水里泡上几分钟,尽最大可能恢复其生机。

马铃薯削皮,切块,之后一并泡在清水里防止氧化。

从锅里捞出鸡块把浮沫冲洗干净,倒油入锅,烧热,倒入鸡块翻炒片刻;再加入胡萝卜块和马铃薯块继续翻炒,然后加适量开水;拆开咖喱的包装,倒入粉末搅拌至均匀,最后,盖上锅盖焖煮。

叶昭觉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体像是有一套自动的机制,虽然已经很长时间不下厨了,但是每个步骤她都了然于心,信手拈来。

人生中有很多技能一旦掌握,无论荒废多久,至多不过生疏,但绝对不会忘记。

现在,她只需要耐心等待一刻钟。

机场的国际到达大厅,电子屏幕上依次显示着航班落地的信息。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到达厅的出口依然挤满了前来接机的人。有些面孔上充满了期待,也有些面孔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抵抗着疲倦。

简晨烨和辜伽罗一同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很般配的样子。

他们都没有通知任何人来接机,一起走去出租车载客区排队。

在飞机上睡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不觉得困,被夜风一吹反而更加清醒。

简晨烨看见辜伽罗裹紧了身上的驼色羊绒披肩,便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冷?”

辜伽罗笑着摇了摇头,齿如编贝,一双漆黑的眼睛在五官之中尤为突出。她的神情像是想要说点儿什么,可又作罢。

在异国和小小的飞机舱里,已经讲了太多话,落地的那一刻就是回到充满距离感的现实世界。

辜伽罗很明白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她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对简晨烨多有好感,都应该保持一点儿矜持,“分寸”是成年人交往的第一要则。

况且……有一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离开巴黎的前两天,辜伽罗提议一起去上马莱区走一走。

她计划先去参观博物馆、画廊,或者设计师们的店,逛累了就随意找家露天咖啡馆坐下来,总之是要闲适地度过一个下午。

她第一次来巴黎是随父母一起,当时她年纪小,走马观花也挺开心,后来她整理旅行的照片,对照资料,不免觉得遗憾多多。

她兴致勃勃地和简晨烨讲:“我查过资料,那个街区经过了繁荣的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的前半期,在法国大革命期间被当时的贵族和布尔乔亚遗弃。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时的*长—叫什么名字我可不记得了—下令翻新重修。这几年,有不少年轻设计师都把工作室安置在那里,我想一定很有趣……”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很长的句子,这些资料就像是储存在她大脑里的文件,可以信手拈来。

然而,简晨烨却流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他挠了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向她求助,请她带他去LV*店。

这个请求让简晨烨觉得自己俗不可耐—尤其是在辜伽罗提出那个建议之后。

静了片刻,辜伽罗点了点头。

出国的人,帮忙替朋友带包带鞋带各种奢侈品,如今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简晨烨的反应让辜伽罗觉得,这里面有些文章。

并且,当她问他:“有指定款式吗?”

简晨烨垂下眼睑,轻声说:“Neverfull(路易威登的款式之一)。”他的声音里有一段人生。

辜伽罗当即就明白了,那个包的主人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她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失望来,于是又微笑着建议:“都来巴黎了,要不要多看几个牌子,Chanel(香奈儿)或者Dior(迪奥)?”

“不用了。”简晨烨十分干脆,“不用麻烦。”

次日,他们还是一起去了上马莱区。

穿行于纵横交错的狭窄街道,也没有免俗地去了最负盛名的咖啡馆,但整个行程中,辜伽罗明显兴致不够高—至少,没有前一天那么高。

在孚日广场,一对来欧洲度蜜月的新人拜托他们帮忙拍几张合影。

热情过头的新娘将他们误认为是一对情侣,非要给他们也拍一张,一直笼罩在辜伽罗脸上的那层薄薄冰霜才得以消解。

为了表示感谢,新娘将那张宝丽来相片送给了他们。

这就有一点儿尴尬了,一张照片,两个人怎么分?

简晨烨开口之前,辜伽罗抢先说:“留给你吧。”

简晨烨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辜伽罗心里微微一动,转过身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们之间,也就只到这里了—此刻她站在等候出租车的队伍里,想到那天的阳光,心里竟然有些酸楚。

队伍迅速前进着,很快就轮到她。

简晨烨替她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又为她拉开车门。

分离迫在眉睫,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会联络我吗?”她的眼神比语气更诚恳,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问出这句话,相当于是在向对方坦白心迹,换作平时的她是万万不可能这样做的。

不知道是分离这件事本身扰乱了她的心绪,还是人类本能的脆弱在黑夜的催化下加重了她的伤感,她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惊慌。

而这惊慌的根源是—她担心他们就此失联。

“会的,放心吧。”简晨烨拍了拍她的头。

“你不主动找我,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找你的哦。”前面车的尾灯灯光照在她脸上,她格外认真的表情和语气都在向简晨烨传达—你讲话要算数。

她有时候就像个儿童。

简晨烨在回去的路上,闭上眼睛,辜伽罗那张严肃的面孔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电饭煲“咔”地响了一声,趴在餐桌上险些睡着的叶昭觉也随之弹了起来。

可以吃了可以吃了,真是漫长的一刻钟啊……

她赶紧盛饭,揭开锅盖,舀了一勺芳香浓郁的咖喱浇在米饭周围,深咖色的咖喱怀抱着洁白无辜的饭团。

肚子饿的时候,面前摆着食物,简直连人生观都要改写。

她拿起勺子,又放下,接着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用手机拍下这盘咖喱饭,将照片发给了齐唐。

然后她才坐下来,心无旁骛地开始享用食物。

“真好吃啊……剩下的咖喱可以冻在冰箱里放好几天,饿了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配米饭吃。”她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胃部想。

食物温暖了她的身体,也温暖了这个微寒的夜晚。

齐唐收到这张照片时,正在加班开会。

当他打开图片的那一瞬间,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立刻,他就意识到了失误。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投影幕转移到他脸上,众目睽睽之下,齐唐有点儿发窘。

“老板,您专心一点儿可以吗?”临时推掉了与男朋友的约会的苏沁,代表全体参加会议的同事表达了不满。

“不好意思,请继续。”齐唐有点儿惭愧。

负责讲解PPT的同事重新回到讲解状态:“接下来,我们是这样计划的……”

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齐唐把手机藏在会议桌下面,悄悄地在编辑信息。

他打了一句:“难吃吗?”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好吃吗?”

又想了想,还是清除掉了。

词不达意,好像怎么说都差点儿意思。

“齐唐!你在认真听吗?”苏沁眯起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鄙视。

“咳咳……当然,不信的话我可以重复一遍。”齐唐丝毫不感觉心虚,可是谁都知道他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一心二用的好本领。

苏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齐唐的手抖了一下。

接下来,他专心多了。

会议结束后,他滑开屏幕锁,看到了手抖的那一下的后果。

为什么那么多表情里,他偏偏不小心点到了“一坨屎”?

翌日上午,叶昭觉被敲门声吵醒。

从猫眼里,她看到两个大姐一前一后站着,地上放着一堆清洁用具,其中一个笑容堆满脸:“请问是叶小姐吧?”

叶昭觉懵懂地点了点头,那位笑脸的大姐赶紧表明身份:“我们是保洁员。”

“可是我没有联系任何家政公司呀。”叶昭觉很警觉,现在的骗术花样百出,一个独居的单身女青年,她可不能随便开门。

“是一位叫齐唐的先生让我们来的。”

“既然齐唐有心,你领情就是了啊!”对门的乔楚打开自己家门,看到叶昭觉迟疑的样子,生怕她将这个免费福利拒之门外,“喂,大姐,打扫完她家麻烦移步到我这边来,费用都算在齐唐先生账上就好了。”

“乔楚,干什么啊你!”叶昭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这会儿她可算是彻底清醒了。

“你少废话,Valentino(华伦天奴)你都收下了,做个清洁你又不肯了?大姐,你们别管她,进去进去。”

叶昭觉被噎得半天没开口。

想起裙子上身的那天,乔楚就讲过—穿不起就不要穿,穿上身了就不要怕。

也罢,领他的情就是了。

两位保洁员分工协作,一人打扫卧室,一人整理厨卫。

窗帘扬起,顷刻之间房间里灰尘扑鼻呛人,大姐踩在凳子上一边取窗帘一边讲:“姑娘啊,房间里灰这么厚,对呼吸道不好的,窗帘也可以换一个颜色,你年纪轻轻的,用这个太老气了……”

脏衣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说不上到底脏不脏的衣物,通通被大姐倒进洗衣机。许久没有使用的机器里传来灌水的声音,接着便开始欢快地运作起来,一时间噪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叶昭觉站在被摘去了窗帘的玻璃窗前,小区里的绿化尽收眼底,仲春的阳光照在周身,暖意洋洋,宇宙如斯慷慨,她在这一刻感激至极。

以及—齐唐,还要谢谢你。

保洁员转去乔楚那边之后,叶昭觉重新审视了一遍整间公寓:

桌椅、案台全部被擦得一尘不染,卫生间里的镜子上原本星星点点的水渍也不见踪影。盥洗池和马桶被刷得干干净净,洗过的衣服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晾在阳台上,散发出淡淡的洗衣液的气味,很好闻。所有的垃圾都被打包放在门口,垃圾桶里换上了新的垃圾袋,就连喝水的玻璃杯都被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

她坐下来,有些发蒙。

沉浸在哀感里时,她并没有意识到清洁对于生活的重要性,而当一切污秽被擦拭和洗涤过后,生活才还原成本来的面目。

她轻声说:“是的,生活本来应当是这个样子。”

又有人来敲门,门一开,叶昭觉就被馥郁芳香冲了个激灵。

送花的年轻姑娘,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满满都是胶原蛋白,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叶小姐,我来给你送花和绿植,请让一让。”

这次不需要对方自我介绍叶昭觉也清楚来头。

在苹果脸小妹的指导下,花店的两个男生轮番往屋子里搬各种鲜花和绿植,细心周到得连花瓶都一并奉上。

叶昭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公寓顷刻间成了一座小小的植物园,刚刚还稍显单调的房间,顿时变得生机勃勃。

苹果脸姑娘临走时留下一张名片:“这是我们店的地址和电话,叶小姐是我们的VIP客户,有任何需要都请随时联络我们。”

还不算完。

刚坐下来不到半小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叶昭觉深深地震撼了—还有什么花样没玩够?这次难道是他本人亲自来了?

她猜错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拎着几袋菜,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昭觉先问了:“齐唐先生?”

阿姨点点头,顺势将叶昭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语气有些埋怨:“你也太瘦了,气色这么差,平时要多喝一点儿滋补的汤汤水水,年纪轻轻的不要光想着减肥减肥的。”

叶昭觉已经无话可说,扶着额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阿姨,您请。”

阿姨煲了一盅红枣枸杞乳鸽汤,这汤需要先要用大火炖半个小时,再转为小火炖一个小时。

这一个半小时里,叶昭觉家又陆陆续续迎来了几个派送员,派送的货物分别有有机农场的蔬果,用来熬粥的粗粮,进口麦片、巧克力和牛奶,各种果酱、面包、蛋糕、零食……

如果现在举办那个冰箱比赛,她的冰箱大概能拿小区冠军了吧。

这阵仗,连一向养尊处优的乔楚都深感佩服:“看样子,齐唐对你是来真的。”

事实上,整个上午迎来送往的叶昭觉自己心里也发毛,但面子挂不住,只得强词夺理:“这些花不了什么大钱,再说啊,反正他有钱啊,劫富济贫咯。”

乔楚白了她一眼:“混账逻辑,人家欠你吗?”

“这是个什么社会?无利不起早,知道吧?当然咯,对于齐唐他们那种人来说,撒点儿钱很容易,可你也要看钱是撒在什么地方—”乔楚边说边环视了一周,“他要是给你买包、买鞋、买香水,那也就是献献殷勤,但是你看—”她在一秒钟之内变换了一百种表情,“衣食住行,样样落在实处,这只是钱的事吗?”

乔楚讲得头头是道,叶昭觉却越听越想翻白眼:“以前我给他做助理的时候,也都是这样服侍他女朋友的呀!就那个Vivian,你记得吧?比这架势隆重多了,根本不是一个规格。”

“可是—”乔楚把脸凑过来,尖着嗓子,忽闪的眼睛里有种做作的纯情,“人家是齐唐的女朋友,你呢?”

……

阿姨给两个姑娘一人盛了一碗汤,光是闻着香味儿就叫人垂涎三尺。

乔楚一边对着汤勺吹气,一边啧啧:“托你的福呀,昭觉,以后阿姨每次过来炖汤,你都要记得叫上我,让我也占点儿便宜。”

桌子另一边的叶昭觉望着汤碗,迟迟没有动作,她有点儿害怕。

这是鸽子汤啊!是鸽子啊!

从小到大她和鸽子最近的关系就是仰头看天时,一群鸽子掠翅飞过,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鸽子会成为自己的盘中餐。

阿姨临走时千叮万嘱:“小叶啊,这个汤补身体,还养颜美容,你要多喝一点儿。下个星期我再来给你炖山药棒骨汤。”

叶昭觉刚喝进去的这一口汤差一点儿就喷出来:“还有下周?”

“预定了两个月呢。”阿姨关上门,飘然而去。

饱食过后,乔楚回家午睡,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昭觉,给齐唐打一个电话吧。”

叶昭觉仰卧在客厅的沙发上,很久没有这样进食过了,血液涌向胃部,大脑昏昏沉沉,她感觉瞌睡正在慢慢侵蚀自己的神智。

“好啊,我待会儿就打。”她嘟嘟囔囔地说。

乔楚顿了顿:“不要拖,拖下去,你就不会打了。”

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上午的喧闹一点点从门缝里流失干净。

叶昭觉一动不动地躺着,风吹进屋内,绿宝树的叶子就在她的头顶微微晃悠。

有一点儿眩晕。

她拿起手机,趁着这点儿眩晕的感觉还在脑中回荡,理智还没有跟上来,赶紧给齐唐打通电话道句谢谢吧。

电话刚接通,叶昭觉一个手滑,“啪嗒”一声,手机重重地跌在脸上—于是,齐唐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哟,我靠。”

再捡起,齐唐的话已经说了一半:“……以身相许就行啦。”

“你给我滚!”人吃饱了,中气也足,“你做这些事,不过也就是替你前女友还我一个人情,我可不欠你什么。”

“你怎么判定Vivian是我前女友,而不是前前女友或前前前女友?”齐唐的语气和她一样懒洋洋的。

叶昭觉的思绪忽然回到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坐在办公室里面试她,那时候她觉得,齐唐这个人真是刁蛮啊。

直到现在,陆陆续续发生了多少事情,中间穿插着多少路人甲乙丙丁,她已经算不清楚了。

她的生活犹如被铁蹄踏平了的城池,过去视如生命般珍贵的东西被命运一样一样地拿走,可是他却被留了下来。

齐唐又说:“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跟我客气。”

叶昭觉很感动,但支吾了半天,最后也只挤出一句:“等我找到工作,请你吃饭啊。”

“好啊。”

不好的事情总比好的事情提前一步到达。

还没有等到任何关于工作进展的回邮,叶昭觉就先收到了来自简晨烨的信息:“我回来了,有空见一面吗?”

她紧握住手机从电脑桌前站起来,走向阳台,一、二、三……九、十、十一,这段距离她走了十一步。

天边的夕阳呈现出火烧般的壮丽红色,所有建筑在这样的红色中只剩下剪影,连成一条黑色的天际线。

一种被延缓了许久,现在才浮出水面的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

她慢慢地蹲下来,在对话框里打出一句话:“好啊,你定时间、地点。”

[3]

“简晨烨回来了,你应该知道吧?”在去家居市场的路上,徐晚来问叶昭觉。

“嗯,知道啊……”叶昭觉的脸对着窗外,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约了明天见面。”

徐晚来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声相劝:“见了面,好好谈一谈,都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是不能当面讲清楚的。说真的,昭觉,我心里还是很希望你们能复合。”

叶昭觉转过头来看着她,片刻失语。

那个瞬间,她差一点儿就要问出口—那你呢,这么多年,你和闵朗又有什么是不能摊开来,摆在桌面上讲清楚的呢?

她们四目相对,虽然一语不发,但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明晰了所有疑问。

小小的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氛围,让人昏昏欲醉。

青春旧且远,名字还是从前那几个名字,人也还是从前那几个人,没有战乱流离,却硬生生各分东西。

溯洄从之,不知究竟是在哪一个路口,你选择了往左,而我选择了往右,再往后,风尘仆仆又各自翻越多少山川河流。

当我们的人生再度重合交集,却已然对生命有了完全不同的诉求。

我越来越认清自己,与此同时—却也越来越看不清你。

“你和那个乔楚,是好朋友吧?”徐晚来终于把这个自己一直回避的名字云淡风轻地讲出来了,她暗暗觉得松了一口气,不就是一个姿色不错的姑娘吗,有什么好忌讳的。

“嗯,是啊。”见徐晚来如此坦荡,叶昭觉也觉得不必遮遮掩掩,“是很好的朋友。”

“比和我要更好一点儿吧?”徐晚来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儿狡猾。

的确不太好回答,但叶昭觉决定说实话:

“准确地讲,是不一样的好法。你见证,并且参与了我人生里很年轻的那个阶段,青涩啊,纯真啊,这些东西无可取代。不过,乔楚呢,她看过我最狼狈最难堪的一面,陪着我一起流过眼泪喝过酒,说起来,算是我最孤单的时候,上天给我的一点儿安慰吧。”

徐晚来没有作声。

叶昭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认为,对于闵朗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徐晚来从包里拿出眼镜盒,取出墨镜戴上,她换了另外一种语气:“不说这个,昭觉,我们不说这个了……师傅,前面路口停车,我们到了。”

谈妥了那栋小楼的租金后,近段时间里,徐晚来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规划装修工作室。

她白天东奔西跑四处搜罗理想的素材,晚上就通宵达旦地查阅各种资料,核算成本。

真正进入流程之后,不过短短十来天,她便感觉自己已经只剩下半条命。

如果不是闵朗不顾她的阻拦,非要鞍前马后地陪着她一起操办各项事宜,恐怕她连这半条命都完了。

这天,原本闵朗还是要陪着徐晚来一起。

但另外一边,乔楚在背地里跟叶昭觉合谋:“你去缠住徐晚来,把闵朗让给我一天嘛!”

为了成全乔楚这个微小又卑微的愿望,叶昭觉只好放弃个人原则。

就当跟着徐晚来一块儿长长见识吧,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将顺手接过的一张传单塞进了包里。

乔楚在家里等着闵朗,好不容易啊,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了,太不容易了!

自从—徐晚来回来之后,现在,任何人想约闵朗见个面都难得要命!

打他的电话老是不接,信息也总要延迟很久才回,即便回了也总是说“下次”……想到这里,乔楚不免有些心酸,风水轮流转,她得意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换作从前,她想要见一个人,哪里需要使出调虎离山这种低等手段。

“你不是说你病了吗?”闵朗来到乔楚家,一见她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你明明好得很啊,为什么要撒谎?”

乔楚也不打算和他硬碰硬:“就是病了嘛!”

她一边讲话一边用食指卷着发梢,十足的小女生模样。

“那你说是什么病?”闵朗记挂着徐晚来,担心她被那些奸商坑,虽说叶昭觉和她在一起……等等,为什么叶昭觉会自告奋勇地要陪徐晚来一起去选家具?

她们俩明明没那么要好……想到这一层,再看着眼前乔楚惺惺作态的样子,闵朗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心病。”乔楚站起来,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手,“好长时间见不着你,想你了,行不行?”

她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如往常自然,可是闵朗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她几乎从没有过这一面。

从最初相识到后来达成一种默契的暧昧,她一直憋着一股劲—你不就是担心我不懂规则吗?放心,我懂。

新年夜里她在79号撞见了徐晚来,因为委屈而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下眼泪,离开时她踉踉跄跄地走在巷子里,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晃晃荡荡,可即便是那样难堪,她也仍然是坚不可摧的。

在这个时候,闵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某个穴位,心里有一点点难受,和一点点的疼。

他意识到自己对待乔楚的方式,太过残忍,现在连他都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语气缓和了很多。

“不做什么。”乔楚笑嘻嘻的,故意加重了“做”字。

“别闹,好好讲话。”闵朗也笑了一下,“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色情。”

“那你陪我看个动画片吧。”乔楚像树懒抱树一样抱住闵朗,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她深深地呼吸,心底里渐渐晕开一片潮湿。

我呼进肺里的,都是你的气味,你的气味,非常非常好闻。

凌晨四点四十二分,叶昭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跟你说了多少次,睡觉时把手机放远一点儿”—简晨烨的声音在她脑中回响。

但是这个坏习惯就是没法改掉啊,唉。

她叹了口气,摸到台灯的开关,“咔”的一声,房间里亮了,她起身去厨房里倒了一大杯水喝。

再躺下的时候,才过去十分钟。

她翻了个身,房间再度归于寂静的黑暗。

要么,就马上天亮,否则,就永远都别天亮吧。

简晨烨坐在咖啡馆里,心情忐忑又复杂。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坐立不安,每当咖啡馆那扇小木门被推开,“嘎吱”一声—他的心就会被高高地吊起—直到看清来人并非叶昭觉—才慢慢落回原位。

这太折磨人了,他差一点儿就想打电话给叶昭觉说改天再约。

想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决定不要干这么没出息的事。

挑选见面时间之前,他很犹豫,到底是约在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是最佳工作时间,光线充足,精力充沛,可是如果约在晚上的话……

世人都知道,夜晚的迷离会催发出人潜在的另一重人格,容易流于脆弱、伤感,以及细碎的情情爱爱。

他认真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定在白天。

他想,用理性的面目去面对对方,也许对彼此都比较好。

曾在青草地里被蛇咬过的人,在伤痛愈合之后,也许还能够有勇气再接近那块草地。但一个仅仅只是旁观了这一切的人,却将终生绕着那一处走,因为他弄不清楚,危险的疆界在哪里。

叶昭觉和简晨烨,他们因为太过靠近目睹了对方所承受的伤害,从而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提前掐灭。

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又或许都意识到了却极力回避着,这是一个很悲哀的事实。

他们都无法再走进那片草地了。

又是一声“嘎吱”,这次推开门的,确实是叶昭觉。

仿佛已经过了十载春秋,简晨烨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没有惊人的变化,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五官发型,都还是原先的样子。

但她在你眼前坐下,就在这一刻,你知道—她已不是你熟悉她就像熟悉你自己一样的那个人了。

“你好歹随便说点儿什么。”咖啡已经凉透了,叶昭觉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我们俩总不至于这么找不到话题吧?”

“唉,我一向都不太会讲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简晨烨面露愧色。

很多时候,沉默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

从看见她的那一分钟开始,简晨烨心里便止不住地翻涌着伤感,尽管叶昭觉没有诉苦也没有抱怨,但他看得出来她分明过得不太好。

她瘦了太多,宽松的藏青色上衣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稍微动一动,她的肩膀和锁骨就全露出来了。

他对这件衣服有印象,是某个大牌的仿版。

当初她买回来的时候穿在身上刚刚好,为此,她还兴高采烈地说过:“好合身,不用浪费退换的快递费啦。”

他想起她当时的表情,那种天真还历历在目。

那条毒蛇又开始啃噬他的心,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忘记这种尖锐的疼痛。

“你不说话,那就我来说吧。”叶昭觉沉吟片刻,终于说,“你去法国的消息,是清羽告诉我的。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起初我完全无法接受,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连吃饭睡觉这种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除了分手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讲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

眼泪顺着她微笑的脸一直往下落,看上去,她下一秒就会破碎。

“你走了之后,我无数次地想,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事业方面一直没有突破,而你一离开我,马上就有了起色,这是为什么……你让我说完,这件事差一点儿把我弄疯了,你让我好好说完。

“那阵子我好像变成了两个人,我一直在想,也许是我阻碍了你,是我身上的不知道哪一种特质,妨碍了你。我认为一定是我的问题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然而当我稍微清醒一点点的时候,我又要安抚那个偏激的自己,说这一切与我无关,只是我们的缘分已经完结,我没有运气去分享你的成绩和荣耀。

“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的真实想法,无法启齿,太荒唐,太难堪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慢慢地,消化那种不好的情绪。我用尽所有力气去抵御它对我的精神、身体和生活的侵略,到现在,我已经不能够回想自己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深埋于内心的秘密终于被自己亲口揭示,她如释重负,却也因为陡然卸载了这个包袱而感到极端空虚。

她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给掏空了。

简晨烨的脑中有巨大的轰鸣声,像是飞机即将起飞,巨轮在海面鸣笛,像是一万列火车的轮子同时摩擦铁轨,不计其数的金属剧烈撞击,碎片飞向空中。

他的一生,从未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如此沉重至不可饶恕的罪孽感。

他突然顿悟了—他和叶昭觉之间的那座桥梁已经被命运彻底摧毁,他与 她被万丈深渊分开来,再无回头路。

他手心里这颗小小的甘甜的果实,使她更加充分地品味到了经久不散的苦。

他的进步,没有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慰藉,反而为她制造了更深更重的灾难。

属于他的那一点点荣耀,不仅没能照亮她艰辛的人生,反而置她于比晦暗还更晦暗的境地。

已经没有立场可以去揣测,我们还能不能够再在一起。

如果曾因你自身的原因而使你挚爱的人陷入这样暗黑的深渊,那么你没有资格说—我原本只想希望你幸福。

就在这时—叶昭觉止住了哭泣—“幸好……”

就在这时—简晨烨刚刚想要问她—“现在呢?”

“齐唐鼓励了我。”

叶昭觉用这六个字,在简晨烨的胸膛上砸出了六个窟窿。

他原本前倾的身体慢慢地靠回了椅背,激动的心情,一点一点冷却下来,理性再次占据了头脑。

他知道,最后这句话,她是故意的。

“那就好。”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笑有多虚伪。

“你呢,画展做得怎么样?”

“其实是个意外的机会啦,那家画廊想获得几位前辈的作品代理权,老师又想提携一下晚辈,所以是我运气好而已。”他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不管机会是怎么来的,终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嗯,我给你带了礼物。”简晨烨把纸袋推到她的面前。

刹那之间,叶昭觉的脸变得惨白。

她眼睛里原本的那一点点亮光,微微地颤了颤,然后,熄灭了。

齐唐在当天晚上比较晚的时候,接到了叶昭觉的电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很诧异,这不是叶昭觉一贯的风格,她是那种打电话之前非要先发一条信息确定对方是否方便讲话的家伙,好像天生就给自己戴着一副镣铐,生怕一个不当心就给别人制造了麻烦。

“你今晚约了人吗?”她有点儿急切,声音有点儿抖。

“到目前还没有。”

“那,请来这里找我。”叶昭觉说了一个地址,那是一家酒店,她说完房号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齐唐有点儿愕然,更多的是气恼,他连多问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搞什么名堂,叶昭觉是不是疯了?

她是有点儿疯了。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之前,她和简晨烨在咖啡馆里为了那个包僵持了很久。

最后,简晨烨明显是恼怒了:“以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收下它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问题不是在包……”她觉得自己和简晨烨根本讲不清楚。

“为什么别人送你的裙子就可以收?所以不在包,而在于人是吗?”

既然简晨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她只好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掉眼泪,幸好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这个奇怪的女生。

她个人的悲喜啊,对于这个世界真是一点儿也不重要。

她不知道回到家中多久之后,自己才有勇气去拆礼物。

简晨烨说得很明白,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知道她想要这个包,在邵清羽几乎集齐了所有一线品牌的包包之后,叶昭觉心心念念的还是一个LV的入门款。

这件事无关虚荣,而是一个进入社会之后的女生,对于生存基础以上的向往,一种只有到了这个人生阶段才能够明白的对待物质的态度。

我想要拥有那么一两件有质感的单品,就像我想要过上一种有品质的生活。

就在她把包拿出来的时候,从纸袋里带出了一张纸片。

她原本以为是小票或者收据单之类,可从地上捡起,翻过来一看—那一刻,五雷轰顶。

那是简晨烨和一个女生的合影,两人的肢体并没有多亲密,可是神情……

叶昭觉瘫坐在地上,她的第六感,她的直觉,她对简晨烨的了解程度通通直指一个结果。

照片的底端有黑色的笔迹,时间,地点。

那不是简晨烨的字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把那个念头往下按了按,没有用,它好像更坚定了。

那么,她对自己说,就这么办吧。

齐唐在房间门口站了很久之后才敲门,门马上就开了。

刚刚洗过澡的叶昭觉,裹着酒店的浴袍,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晶莹的小水珠顺着发尾一滴一滴,无声地跌落在厚厚的地毯里。

齐唐背过身去把门关上,深呼吸,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这是自他唐突的表白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他想过要找个机会和她认真地谈一谈,关于那件事,他觉得是自己太过冒昧了。

空调效果很好,房间里的温度一直在升高,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出汗,却不肯脱掉外套。

在这个场景之中,任何一个细节不留神,都有可能导致不可挽救的严重后果。

齐唐看得出来,此刻的叶昭觉是非理性状态,正因为如此,他必须保持高度警觉。

“你想怎么样?”

叶昭觉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齐唐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啊?”叶昭觉突然火了。

其实在她看见齐唐的第一时间她就后悔了,明明是她和简晨烨的陈年旧账,就算现在加上一个不知名的陌生姑娘,可是不管怎么样,齐唐是局外人。

无缘无故把齐唐拖入这个窘况,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是太失礼,太越界了。

但是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强撑下去。

“你受了什么刺激?”齐唐刻意离她远远的,靠着墙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见她垂着头,闷不作声,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一点儿方向,“感情问题?”

“你烦不烦啊齐唐,是不是男人?”她不耐烦极了,想起自己曾经不小心撞破他和Vivian在办公室里的那件事,开始口不择言,“装什么正人君子。”

齐唐的脸冷了下来,他不想和她做无谓的争论。

“我不需要用睡你来证明我是男人。叶昭觉,如果你不预备向我解释清楚来龙去脉,那我也就不必要浪费时间了。”

他边说着,边向门口走去。

在这个时候,叶昭觉站起来追上去,一把拉住了齐唐的手。

“等等。”她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哀求了。

齐唐余怒未消,仍然铁青着面孔,不发一语,但终归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究竟是谁退让了一点儿,谁又迈进了一点儿,等叶昭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齐唐的怀里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拥抱,两次拥抱之间仿佛隔着前世今生。

仍然是这样洁净清白的肢体接触,没有丝毫情欲的气息,尽管发生在这样暧昧的环境里。齐唐的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一下接一下,与她的心跳保持统一的频率。

她什么也没有说,却在这个拥抱中把什么都解释清楚了。

她心中的爱与恨,错乱和挣扎,不肯承认的挫败感和抵死维持的尊严,都在这个拥抱中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雨水落入江湖,河流汇入大海,森林被阳光普照,植物舒展了第一片绿叶,她对他的信任,他对她的包容,就像这些事情一样自然。

这是他们之间浑然天成的密码。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脸,她几个小时之前哭过的脸仍然有一点儿浮肿,眼睛像是被大水冲洗过的玻璃,清亮见底。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儿时养过的那条小狗。

然后,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今夜她的放纵和越界,都因此被赦免。

“我或许不算君子,但也绝对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中得到你,更何况‘得到’这件事,并非要和肉体扯上关系。”齐唐轻声地说。

叶昭觉羞愧得不敢看他。

她的确应该感到羞愧—在齐唐的坦荡面前,当她看到那张照片上简晨烨和那个女生的笑脸时,理智已经荡然无存。

在那个时刻,她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正因如此,躯体才格外渴望得到常规之外的安慰。

如若灵魂仓皇无依,便只有寄望于肉身登峰造极。

她想通过和齐唐的肌肤之亲,去洗刷那张照片带来的心灵耻感。

她想要攫取另一个人的温度,来抵挡内心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凛冽的寒。

“也许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做这件事,但要你情我愿地做,这件事才美好。而不是像今晚这样,你因为生别人的气,为了想要报复别人,才用这件事来泄愤。

“要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但不是今晚。”

叶昭觉始终没有说话。

不久前,他请人为她打扫了住所,给了她一个干净舒适的居住环境。

而这个晚上,他用自己的操守,清除了她内心的暴戾。

他们并肩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窗外明月高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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