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西北有一座常住两万余人的县城，名为谷丰城，城再往北三十里，便是横穿三州的陀川山脉的主峰陀川峰。
在丰年光景时，陀川山便是谷丰人的宝藏，各种林木猎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是一到了凶年，便有强人占据山林，谷丰城首当其冲，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自从贺天生逃进陀川山以来，不但一般百姓不敢进山砍伐采集，便是一般的猎户也不敢靠近，使得周围百姓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及至后来，贺天生打出反旗，许多附近生活困苦的百姓便望风而投，谷丰城便成了阻挡贺天生的第一线。
后来贺天生几乎占据半个庆州，便是以谷丰城为后方据点，直到牧升风回来平定贺天生之乱，贺天生退回陀川山中，谷丰城才回到朝廷手中。
所幸的是，上次贺天生溃败得快，谷丰城还没受什么破坏。
牧升风派来围剿贺天生的军队也是以谷丰城为据点，入山剿匪的。
就在谷丰城百姓都以为那贺天生被朝廷抓住是早晚之事时，忽然一伙战败的官兵跑进了城里，这些官兵进城之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肆劫掠，然后很快出城扬长而去，跟着城中其他官兵也都跑了。
如此，一座县城几乎成了不设防的空城。
就在百姓疑惑的时候，忽然城外出现了一伙土匪，这些人装备比之过去贺天生鼎盛时期更好。
于是“贺天生回来了！”这句话很快就在谷丰城传开了。
百姓们这个时候再想从城里逃走，已经是来不及了，于是谷丰城和谷丰城内的一万多百姓，又落在了贺天生的手里。
这次杀回来的贺天生与前次明显不同。
他先是在城内大肆搜谱，凡是过去投奔过他后来又脱离的，一家老小尽皆斩杀。
短短半个月间，贺天生在谷丰城内搜谱处死了三千余口，他命人把这些被处死的人都挂在城墙上。
谷丰城本就不算长的城墙上，几乎挂满了倒挂的尸体，血流把黄土夯的城墙都染红，整个城都弥漫着血腥味。
因贺天生在陀川山中和上次进入谷丰城一直是军纪严明，虽也征收些赋税，却并不放纵士兵劫掠伤人，故此许多百姓并不害怕贺天生和他的手下。
直到这次，贺天生再进城就大开杀戒，这些百姓才知道什么是杀神降世，如今后悔也迟，只能每日躲在家中，惶惶度日。
谷丰县城内，贺天生端坐堂上，一手举杯，一手指着外面跪着的数人，对身边众人道：“这些无知小民，过去投奔我时，各个舌灿莲花，后来见朝廷势大，又有分田之利，便将我出卖，皆死不足惜！拉出去，吊死在城门上！”
他话音刚落，就有士兵上前押着这十几个人去了。
对于贺天生这番改变，他身边也有人看不下去，他的谋士聂兆麟劝谏道：“统领，如今城中百姓十杀其二，不能再杀了！”
贺天生喝了一口酒，狂笑道：“聂军师，这些贱骨头畏威不畏德，不给他们一些教训，今后咱们还将重蹈上次覆辙。过去我贺天生便是太心软了，信了什么狗屁仁义！”
他越说越气，渐渐不只是骂百姓，更是指天骂地，只愿与这世上一切为敌。
一直到他醉得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聂兆麟才命人把贺天生扶回去休息。
“聂军师，贺统领恐怕是恨极了朝廷。”一个穿着明晃晃铠甲的统领走进来，笑道。
聂兆麟看到这个人，脸立刻沉了下来，此人是朝州刺史门下的参军王继云，这次能出其不意地击败牧升风的围剿部队，就是有了他领兵偷偷来帮忙。
对于朝州刺史府的帮助，聂兆麟本人是持悲观态度的，自上次失败之后，聂兆麟便隐约地感觉到，朝廷内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那个梁道夸不可能那么容易地被人杀了。
他们之所以能够很快荡平大半个庆州，靠的就是朝廷的不作为，现在的朝廷里起了变化，才导致他们的迅速失败。
只是依靠朝州刺史府的帮助从山中出来，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反而这次聂兆麟的预感很强烈，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陀川山中了。
王继云见聂兆麟不回答自己，便有些生气，大剌剌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刚才贺天生坐的地方，道：“聂军师，你也劝一劝你们统领，我们帮助你们拿下谷丰城是让你们在此招兵买马恢复力量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晒人干的。如今城里壮丁被杀了一半，剩下的都四处躲藏，贴出去的募兵告示也不见什么人回应，这样下去，我只能下令强征兵了。”
说到这里，他用手中马鞭指了指聂兆麟心口道：“聂军师对于这样强行征召来的兵该有些数吧？那可都些废物，都对不起喂给他们的粮食。”
聂兆麟略微移动身体，让马鞭偏离自己心口，不冷不淡地回道：“等贺统领酒醒，聂某一定把王参军的消息转告。”
王继云笑道：“这才对，你们自己要想办法壮大起来才是，不能一直靠我们。”
他说完这几句话，就起身走了。
聂兆麟看着王继云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早已预见了自己和贺天生等人的未来，过去他们胸怀大志曾想过据有天下，现在苟延残喘到了这个地步，将来便是想要留住一条命种地，怕是也不可能了。
这般想着，聂兆麟转身走入内堂。
第二日，他见到酒醒的贺天生又在命令手下去城内搜捕，便上前劝道：“贺统领，下属有些话想和您说，不知统领可否移步内室交谈？”
贺天生不耐烦地道：“聂军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现在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那是错的。”
聂兆麟打断道：“是昨晚王参军来了，有话要下属转述给统领。”
贺天生听到是王继云的话，皱了皱眉头，他对朝廷官员一向没什么好感，王继云这种吃里扒外的尤甚，只是现在要靠王继云帮忙，只得捏着鼻子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