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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历史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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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历史尘埃

柳子麟的脑袋落地前,好像面朝空旷的地宫,情绪激动的说了一些话。

他说……剑是他们柳家的,问凭什么他家祖上三代的奋斗拼搏,却比不上他这一个十年寒窗的萝卜县令。

说他们柳家兄弟三人牺牲了这么多才收获的鼎剑,却被他一个无关外人轻易摘桃,竟如此憋屈不公。

还说,害女红者也。这比欧阳戎直接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柳子麟懊悔、痛苦、恐惧。

欧阳戎置若罔闻。

最后,柳子麟仰头怒吼。

可夹杂有这些扭曲表情的头颅,重重落在地板上,滚动了两圈,停在了一座宛若红莲的莲花台座脚边。

欧阳戎像一个死人一样,软瘫趴地。

周遭,是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横列,静静陪伴着他。

一条“弧”,悬浮在欧阳戎头顶上方的半空中。

纹丝不动。

未染丝毫血迹。

隐隐还有澄蓝的光晕,柔和的落在下方欧阳戎的头发上。

刚刚那场一边倒的杀戮就像是与它无关一样。

恩,与某位新晋的首任剑主往日的笑容一样,人畜无害。

这一人,一剑,满地无头尸体,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净土地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远处,有一柄月光长剑,静静躺在莲座下“归去来兮”的四字石刻边。

它的灰蒙月光,与此刻石刻绽放的耀眼月光,融汇在了一起。

地宫四面的墙壁上,属于《归去来兮辞》的一行行字迹所散发的月光愈来愈盛,月光冷清,光芒笼罩地宫的每一处角落。

就在这时,有异象出现。

空旷地宫内,突然多出了一道陌生的身影——莲花台座处的月光,凝练了一点,缓缓有规则的汇聚,最后勾勒出一道身穿袈裟的僧人影子。

这位袈裟僧人的影子活灵活现,连鱼竿垂钓般的两撇长眉都如实具现,栩栩如生。

他与刚刚欧阳戎端坐莲座的姿势一样,正盘腿坐在莲台上。

似是没有看见旁边的欧阳戎,与满地的尸体狼藉。

袈裟僧人单掌竖立胸前,低眉顺眼,低头在面前的地板上,认真书写着什么。

他竖起的两指,指尖处似是有一粒光点缠绕。

袈裟僧人以此做笔,留字之处,正好是此刻“归去来兮”四个光芒耀眼的大字所在的地方。

位置完全重合。

月光勾勒出的袈裟僧人,枯寂面孔上,表情平静,夹杂些许悲季。

似是在石板上写完了“归去来兮”四字,他缓缓抬头,望向头顶上方,那一处洞口。

此刻,正有灰蒙色月光勾勒出的“滚滚浓烟”,从洞口外源源不断涌入地宫。

袈裟僧人所看见的,好像也是类似的一幕。

而外人视角中,此时整座地宫中月光勾勒出的光影画面都灰暗阴沉了不少,如实再现。

欧阳戎不知何时起,也在默默看着这一幕。

他跪地撑手,吐出了一口鲜血唾沫,捂肚翻身,坐在地上,仰头注视地宫内上演的这一幕古怪光影:

莲花台座上,袈裟僧人与欧阳戎一样咳嗽不已,但他是因为外面莲塔大火产生的浓郁黑烟涌入。

呛鼻黑烟将地宫内仅剩的新鲜空气渐渐驱赶走。

可袈裟僧人丝毫未动,双掌合十,嘴唇蠕动念经。

僧人仰头望向井口。

井口外,隐隐有某位疯帝抄寺砍头的怒吼声、有佛经与佛塔在烈火中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僧人们的哀嚎求饶声……跨越百年时空传来。

四百年的南朝名寺,毁于朝夕。

但他不能出去。

画地为牢的僧人缓缓低头。

指尖处有一粒刻字的光点继续飞出,在地宫四面墙壁上,铭刻下一行行仓促的草书。

一篇《归去来兮辞》,与一段落寞的遗言。

袈裟僧人枯坐莲台,于滚滚浓烟中,眼睑缓缓垂下,最终低垂脑袋。

地宫内,被莫名激发的古怪月光,正默默重现这百年前的光影。

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勾勒。

历史的尘埃被短暂扫去,崭新起来。

这充斥地宫的古怪月光,似含灵性,依旧难忘百年前目睹的这段画面,不厌其烦的讲给后人听。

地宫内的光影如梦如幻。

这一幕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直至静躺地上的月光长剑,被一只模湖血手捡起。

莲座下“归去来兮”的四字石刻,绽放的月光缓缓暗澹下来,

四面墙壁上,一篇光芒万丈的《归去来兮辞》,也一个字一个字的熄灭,重归黑暗。

欧阳戎捡起剑,爬起身,身形踉跄的走向东侧的壁画墙壁。

他头顶的一束阳光中,有一条孤独悬挂的“弧”,他丝毫未看一眼。

壁画前,欧阳戎身子摇摇晃晃,两手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立。

手指触碰到了壁画上的裂缝,摸了摸缝隙下面的黑灰旧墙。

他低头看了眼被黑灰染脏的指肚。

若没猜错,里面的这一面旧墙,应该才是当初那座莲塔地宫的原装墙壁。

现在的壁画墙壁,是后来的东林寺僧人们新修的。

从剑诀后面那一段临终遗言可知,这位衷马大师其实是东林寺的最后一位炼气士,或者说……本是最后一位掌握“寒士”剑诀的执剑人。

当初,南北朝鼎争,面对北朝大随的南下兵锋,南国皇室寄最后希望于鼎剑。

南国皇室牵线搭桥,使莲宗东林寺、龙城眉家、还有云梦剑泽,于此寺的莲塔中,指大道为誓,订立下了莲塔之盟,精诚合作。

结果,造化弄人,南国皇室脆若薄纸早早覆灭,也是害女红者也,铸造到一半的鼎剑之胚,落到了随疯帝手中,疯帝命令龙城眉家继续铸剑。

东林寺僧人与眉家铸剑师,担忧多柄鼎剑全落入一位独夫之手,又为遵循莲塔之盟,归还当初供“鼎”的云梦剑泽一口新鼎剑。

于是双方里应外合,默契冒险盗窃了随疯帝在蝴蝶溪畔新铸成的鼎剑。

欧阳戎之所以不久前幡然醒悟,鼎剑的装虚之物并不是剑匣那样的固定实物,而是整座龙城县。

便是因为,衷马大师的盗剑方式,给了他当头棒喝:

当年,随疯帝铸剑大成之日,眉家铸剑师们也与今日的老前辈一样,刻意隐瞒了“装虚之物”的真相——其实整座龙城县,都是一座剑炉,不仅给新生的鼎剑首次洗剑,同时也是它的装虚之物。

于是衷马大师远远枯坐于东林寺莲塔下的秘密地宫中,只利用九品、剑诀、真名三个条件,直接将新出炉的鼎剑具现出世,藏入地宫。

而之所以衷马大师身为修为精妙的高僧,也能达到修为九品的苛刻条件,是因为东林寺所拥有的莲宗炼气术十分特殊,可以自然散去灵气修为,顺利跌到任意品秩。

这也是莲塔之盟,东林寺能有资格参与的原因。

即拥有寒士剑诀,又自带特殊佛门练气术的东林寺,比起其他宗门势力,东林寺更容易保持一条传承有序的执剑人神话绝脉……

新铸造的鼎剑被盗后,随疯帝自然大怒,蝴蝶溪畔大批涉事的剑匠人头落地,近处的东林寺也成为嫌疑对象,被疯帝屠戮大半,放火烧寺。

地宫外,替衷马大师隐瞒掩护的东林寺高僧,几乎死绝,包括莲塔在内的东林寺古建筑成为一片焦土。

衷马大师也画地为牢,困守缺氧地宫。

只为藏住这一口鼎剑。

东林寺的几位正统练气士彻底死光,保管剑诀与宗门练气术的莲塔典藏室也化为灰尽。

这才有了欧阳戎在奇怪光影中看见的,衷马大师于莲座前、墙壁上刻字,留下剑诀与遗言的举动。

只是……

地宫东侧的壁画前,欧阳戎注视的壁画裂缝后的脏黑旧墙,摇了摇头。

若不是这古怪月光浮现,他今日也看不见漆黑烟灰下的遗留石刻。

这位留下一线传承的衷马大师并不知道,地宫外的莲塔大火烧了好久好久,滚滚黑烟源源不断充斥地宫,墙壁上的铭文石刻被黑灰厚厚遮住。

几十年后重启废墟下方、被掩埋地宫的新一代僧人们,想必也没有发现这些黑灰后的刻字,甚至还误解了衷马大师的窒息圆寂,以为是肉身成佛。

于是还兴高采烈的将地宫重修一番,旧墙被新壁新画遮挡,四处宣扬净土飞升的奇迹,忽略了衷马大师留下的真正宝贵遗产。

根据衷马大师遗言,这道“寒士”剑诀,是当初东晋陶渊明辞官归隐前,赠给当时的东林寺主持好友的,传承贯穿整个南朝,期间,寒士剑诀都在历代东林寺住持之间嫡传。

至于四百年前的陶渊明为何是“寒士”的剑主,又有怎样一番因缘际会,暂时不得而知。

欧阳戎扶墙,漠然转头,环视一圈净土地宫。

这不是衷马大师的净土,而是他的圆寂死地。

本也是,他欧阳良翰的死地。

可前人的死,换了后人的活。

他也成了……一口新鼎剑的执剑人。

“哪有什么往生净土……”

青年满是血污的脸庞,扯出一抹惨笑,仰头伸手,指向井口外的蓝天白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欧阳戎呢喃,句偻捂肚的身躯摇摇欲坠,他眼前突然看见数个井口在晃荡,是一阵失血过多的眩晕。

半空中,那一条静止许久的“弧”,动了动。

似要靠近。

“滚。”

欧阳戎扶墙坐下,低头擦了下嘴。

名叫“匠作”的小家伙一顿。

下一秒,井口处原本垂落的绳梯,突然一断,无辜落下。

欧阳戎体内原本残余的些许灵气,顿时彻底抽空。

“砰”一声!年轻县令狠狠栽头摔了一跤。

他皱眉勐转头,空中那一条“弧”消失无踪。

似是贪玩离开,不想理某人。

欧阳戎默默爬起。

心海中那一道血溶于水的羁绊依旧稳稳存在,甩也甩不开。

只是刚刚那一波寂静杀戮,令他体内的灵气暂时耗光,无法强制让它现身。

而目前整座龙城县,依旧还是匠作的“剑炉”,它可以随意化虚躲藏。

突然发现这口鼎剑竟还有小脾气。

欧阳戎低头沉默……

一炷香后。

悲田济养院的后院。

一处正被石栏栅护住的井口,突然飞出一柄绑有绳子的剑鞘,抛落至井口外,“咯噔”一声,剑鞘卡在石栏栅的缝隙间。

少倾,井口,突然一只血手,朝天伸出,抓住边沿。

某个浑身血污的短发青年艰难的爬出井口。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似。

欧阳戎又一次独自爬出地宫。

这回,是一群人下去,一人爬出。

欧阳戎翻身摔落,背靠井口,大口喘息,低头撕布,处理伤口,头顶的阳光刺的他晃神眯眼,张手遮阳。

井外,依旧是大周江南道江州下辖的龙城县东林寺。

不是前世他考研拜佛时失足的缺井盖处。

欧阳戎低头,脸色不知是悲是喜。他身边的地上,落有一柄月光长剑,与一枚新的青铜兽面。

手里还攥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欧阳戎手掌颤抖,去拿起青铜兽面。

这是他在柳子麟尸体上翻出来的,属于柳子安的遗物。

手指一触碰面具,欧阳戎目涌紫气。

他舔舔干涩嘴唇,闭目,再睁眼,紫气顿失,耳畔响起阵阵钟声。

又消耗了与上回等同的一千五百功德。

功德塔内,功德值还剩四千五百余点。

他掌心有紫雾狂涌,缠绕面具。

某刻,面具突然停止颤动,彻底炼化。

欧阳戎低头,缓缓戴上面具。

然后……

他看见了面具中那一道无比熟悉的木讷汉子的孤影。

“哈哈哈……”

年轻县令笑着笑着,泪水流满一张模湖血脸,他提了提手里柳子麟的脑袋道:

“阿山,你都看到了……柳子安死了,柳子麟也死了,现在就剩下帮凶卫少玄、丘神机、柳福,不急,一个一个来……”

他慢慢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眸:

“是老爷我没用,贪生怕死,没能下去陪你。”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想死的人没有死成,想再死,却又……少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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