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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万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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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的放下手臂。

四周一片空旷,其他人都去哪了?我明明记得……

借助昏暗的光线我首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伊莎贝拉,死亡让她的皮肤如石膏般苍白,明亮的深绿色眸子失去了光芒,辛达厄姆姜姜向前跪倒在地,断裂的颈骨弯至一个古怪的角度,顶在颅骨上的利斧几乎将她的脑袋整个分成两半,赛拉则低垂着头瘫坐在地上,黑色的血液从她的眼角、耳孔与齿间淌出,空洞的眼神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赛拉和姜姜也死了?这不可能,即便被血月导师的“鬼神魂幕”重创致死,她们也绝不应该是这种死法……

“她们都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的身体立刻僵住了,“这都是你的错,小弟。”冰凉的触碰覆上了我的肩膀:“你太弱了,小弟,都是因为你的羸弱,你的胆怯,你的无能为力。”破碎的脸庞出现在肩头,不需要细看我就能认出这是谁的面孔:“如果你有足够拯救他人的实力,我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对不起。”我低下头,她说的没错,在那天的事情发生后我无数次反思,若是当时的我拥有可与两名兄长比拟的地位与实力——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死灵系法师学徒,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时光无法倒流,这种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

“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蓝发的女孩用扭曲变形的声调哀鸣道:“我失去了身体,灵魂支离破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被困在漆黑冰冷的监狱中动弹不得,除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你许诺过要复活我的,但为什么留给我的依然只有虚无?”

“我一直在努力,但修复灵魂需要时间。”我结结巴巴的辩解道:“你已经自发的吞噬了一名亡魂之主的灵魂,我还以为接近成功了……”

“够了!”身后的“休穆琳”尖叫道:“我已经受够等待了,你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她冷若寒冰的双臂缠住了我的脖子,上下颚张开到惊悚的程度:“把你的灵魂给我,让我直接在你的体内重生!”

好。我平静的回答,闭上了眼睛,漠不关心地让蟒蛇般的血盆大口将我的头颅囫囵吞下。

随即空旷的房间中回荡起刺耳的哀嚎声。

“休穆琳”捂着自己残破的下颚踉跄后退,我则毫不动摇的返身追击,将燃烧着灵魂烈焰的不死嫁接手臂按在“她”的脸上,引发更大的哀嚎与尖叫。

“确实是因为我的弱小才导致了很多悲剧的发生。”我冷淡的说,骨爪缓慢加力:“但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跳出来对我指手画脚。”

血月衰亡与提雅教会相互勾结多年,对于老姐被杀的原因她们一点都不知情?我不这么认为。没事喜欢到处指手画脚的人还可以解释成只是单纯的嘴贱,始作俑者还敢跑出来现身说法,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让人不明白的是,怎么遇见的敌手一个两个都喜欢拿死去的长姐开我玩笑,并且指望我因此束手待毙?实话实说,当看见关系密切的亲人突然以一副诡异的姿态跳出来,张口闭口让你去死时,就算来的真真切切是本人,你至少也会思考个几秒钟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问题——而不是二话不说就立刻自裁吧?

拙劣的幻象被灼烧得灰飞烟灭,整个场景就像撕碎了一张陈旧的卷轴,被遮蔽住的现实得以拨云见日。恢复的触觉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满头满脸的泥土沙粒,睁开的双眼看到的则是将我们层层掩埋的厚重沙石——对于一个被强力法术砸进地底的倒霉蛋来说,这种环境才应该是正常的。

苏醒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查看队友的状况,好在地面坍塌时形成了一个中空地洞,幸存者才能够保有足以呼吸的空气,姜姜和赛拉除了外表狼狈了些外并无大碍,我舒了口气,这才来得及感觉到左胸一疼。

那是一把半透明的剑刃,剑尖透过了残破的骸骨护甲与皮肤、直指心脏,剑柄则握在一名形体清晰的鬼魂军官手中。

我迷惑的眨眨眼,以战场形势来看,这名红鸦军团打扮的军官显然是“万魂使”麾下的怨灵序列之一,陷入“鬼神魂幕”的幽魂幻象纠缠显然大幅度降低了我的感知与防御能力、并在昏迷后连带着解除了亡灵变形,以至于醒来后甚至都未能第一时间察觉敌人,那以它的中阶实力,只需要将长剑一推一带,我的心脏就会被轻松分成两半——虽然严重程度比不上大脑被毁,但依然是足以致命的严重伤势。

但它却没有这样做,取而代之的是面带犹豫的看着自己制造出的微小创口,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长剑并未前推,也未收回。

我谨慎地集中骨化皮肤的强度,将暂且停止不动的剑刃凝在肌肉层与皮肤中,但心中对于能不能安然脱困依然没底,这次不比刚才对阵死亡骑士,对手的剑尖几乎已经“按”在了心脏的主动脉表面,就连轻微的剐蹭可能都会割破血管造成无可挽回的大出血,而且我们还被束缚在狭小的空间中,缺乏辗转腾挪的空间,但对方既然没有第一时间下死手,说明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为什么没有动手?”我问道,年轻的红鸦军团千夫长(根据他的臂章和胸口勋章)面露挣扎,回头瞥了上方一眼,又转过头盯着我的脸看了一眼:“你已经死了。”

我闻言一愣,红鸦军官加重语气说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二次提醒终于让我转过弯来,迅速审视一遍周身的法术防御——果不其然,之前为了屏蔽虚体亡灵们的感知而设置的低环法术“不死罩幕”虽然仍在运作,但因施法者本身短暂昏迷与过度的魔力消耗,已然若隐若现、濒临失效。

迅速默念几个单字补全了若隐若现的护身魔法,三名幸存者的活跃气息降至与死者无异,红鸦军团的千夫长顺理成章的长剑回鞘,一副视而不见的漠然姿态。在他的以身作则下,连带着十几名阶位较低的游荡幽灵都纷纷垂下武器,仿佛之前还在面前的敌人已然成为了空气。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于这群可悲的奴役亡魂而言,即便控制力已经遭受了巨大的削弱,亡魂之主阿纳斯塔的的命令依然是不可违抗、不可逾越、不可无视的。

但没人说他们不能消极怠工。

正如那名重剑死亡骑士用“破善斩”来对付小亡灵赛拉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恶生物,正如数以千计的怨灵故意不上报提醒黑发女孩的亡灵身份,正如红鸦军团的千夫长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将我的心脏洞穿。

但迂回的反抗也是有限度的,否则这些受控亡魂只需要在战斗中束手待毙就行了。幽灵剑士和它的手下一定接收到了诸如“杀死幸存者”之类的命令,若无“不死罩幕”成功干扰了虚体亡灵的感知——当然,仅仅一个简单的低阶魔法肯定瞒不过幽灵军官这样的精锐,但至少为他提供了一个装聋作哑的借口——它们也只能就地杀死昏迷不醒的敌人。但若是目标“已死”,控制者又未明确下达戮尸的指令,仆从们也犯不着跟死人过不去。

若有所思地目送着无功而返的怨灵小队安静离去,尽管有“破善斩”的先河,但它们此时的行为也太过大胆了一些,与直接抗命近乎无异,在重重魔法与契约的控制下,那名伊兰雅军官居然能自发做出这种决策——说明伊莎贝拉的法术还是部分生效了,但是现在……

“是,我知道我是个扫把星,现在滚一边去,别!挡!道!。”一个清楚悦耳但杀气腾腾的声音突兀说道,我转身,发现是赛拉目露凶光,手上还攥着一把细柄尖头的狰狞短锤,从她腕部动作来看,某人已经挨了好几下了。

目光回复焦点后她猝然一惊,若无其事地将手中武器藏在背后,期期艾艾说道:“哦,卡拉维,刚才我不是在跟你讲话……”

我知道,你干嘛这么紧张?

接着赛拉眼睛瞪得大大的,迈开小鹿般的细腿三步并两步奔至我身侧:“天哪,亲爱的,你的脸……得快点治好……”她娇小的双手颤抖不已,不断试图触摸我的脸颊、又不断在触碰到之前就如同疼痛般猛然缩回去。

我知道被划伤的位置扮相必然糟糕,但我没想到会糟到把她吓成这样。不过赛拉此时的失常举止与其说是惊恐厌恶,更像是心痛欲裂,因为随着黑发女孩的深黑眸子失去焦点,她开始神经质般将自己的整张脸凑了过来,甚至张开两排细齿伸出舌头,竟是准备舔拭沾满尘土与血渍的狰狞伤口。

还没等我想清楚到底是放任失控小家伙做出“善意的安抚举动”、亦或是轻轻将她的小脑袋推开,另一边沼泽狼人姜姜对于梦中幻境就做出了更加剧烈的反应,只见她闭眼将自己的两柄战斧用蛮力按在一起,附魔战斧在类似死灵术的魔力流动下开始扭曲、重构、融合,吱嘎作响的骨骼折断声大作,竟是硬生生由通体光滑的短柄斧合二为一,变成外形狰狞、多带尖刺刃齿的怪异长柄重斧。紧接着她睁开血红色的双眼,无可言喻的恐惧感与压迫感瞬间喷涌而出,我全身麻木、脊背见汗,就仿佛被一只太古龙的恶意凝视锁定。

千钧一发之际“强壮入骨”天赋所提供的控制豁免让我提前摆脱惊人威压的定身效力,拽住赛拉向右侧疾跳两步,原本所在的位置及侧后方十五英尺处就被奔腾的气浪犁出犬牙交错的凹陷空洞,不同于大剑师或大骑士释放远程剑气时造成的细长光滑创口,遭受姜姜斧刃风暴打击的伤口位置既宽且广,还像是被一群饿狼反复撕咬过般千疮百孔、参差不齐,若要用理论解释的话,就好像辛达厄姆狂战士举着一柄玻璃打造又庞大无匹的巨斧,在狂乱挥击的过程中斧刃的外壳破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又在惯性的作用飞蝗般洒满整个作用区域,才会造成如此诡异和恐怖的创口。

我看了一眼背后的惨状,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咽回去。那些由无形气刃成的锋利碎片呈扇形放射,得亏我和赛拉一开始站的位置离灰毛辛达厄姆比较近,要是再远一点,在狭小的地洞中避无可避,发散的气浪必然波及到我们。以狂化斧战的惊人力量,她创造的刀刃碎片足以将缺乏防护的人体打成筛子。

好在虽然陷入狂化,又被失去好友的悲痛覆盖,辛达厄姆姜姜还是在打出几乎斩杀掉两名队友一击后回复了些理智,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缓缓看向我,问道:“一刷呢?”说话间她不自觉的磨着尖锐的槽牙,带血的酸性唾液从嘴角和牙缝中不断滴落,在地面蚀出小洞。

我和赛拉同时低头看向她的脚下,姜姜见状也随即将视线投向到相同的位置,接着她丢开斧头猛然跪下。

我伸手翻查金发沼泽人状态,还好她倒下的地方刚好位于死角处,没被发狂狼人的斩击波及,也没被那堪比盐酸的唾液滴在身上。预想之外的幸运与险些酿成大错的后怕让精神不稳的幼年辛达厄姆彻底冷静下来,牢牢抱住怀中失去生命的躯体,姜姜用依然狂躁不安但多了分克制的声调开口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小亡灵赛拉半蹲在地,同样向我投来了询问的目光,而我感到左右为难:在失去一名关键战力后我们几乎不可能二度战胜已然回复状态的“万魂使”阿纳斯塔,但抛下同伴逃跑几乎就宣布了伊莎贝拉的彻底死亡——毕竟没人知道那名恶趣味的亡魂之主会拿她的灵魂做出什么事。

若单论形势与理智,立刻逃跑才是最好的选择,强力的控场施法者已然不在,除了赛拉外其余两人也消耗严重,继续打下去比起成功拯救队友,团灭的可能性明显更大,而且在幽灵军官一伙的蓄意隐瞒下,只要动作谨慎点,血月导师甚至未必会知道我们已经离开……

但伊莎贝拉和姜姜那么信任我们,作为朋友和一路生死奋战的队友,为了保全自己性命而轻易抛弃同伴的行为是可耻、卑鄙、懦弱、并且对我而言难以做出的决定。仔细想想,我们真的丝毫取胜的机会都不存在吗,女死灵师最后时刻说的“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指的是什么?单论攻击伤害和破坏力,明显是黑发小亡灵与狂化辛达厄姆更胜一筹吧?为什么她偏偏指定了我,有什么战术是只有我可以采用、而赛拉和姜姜却做不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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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思考,骨针和羊肠线在狰狞的面部裂口中穿进穿出,每缝一下小家伙就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期间我不得不多次拒绝她亲自上阵缝补的好意——我们现在时间紧迫,没工夫讲究留疤毁容这种破事。

暂时想不出什么成熟的战术,但将问题从“做不做”转变成“怎么做”为冷静思考提供了良好氛围,我决定先对目前手头能调用的所有资源与战力做个规划。

姜姜在服用某种强副作用的增幅药物后,在到达理论上的衰退期时不但力量与活力未大幅减弱,反而进入了额外的狂暴模式,就连武器都从双斧变成长柄重斧,要么是因为血剂的效力比想象中更强、要么是因为她因为挚友的惨死觉醒了体内隐藏的潜能,虽然不知道这个阶段又能持续多久,但总体而言这是个好开始。赛拉的状态也不错,在之前接敌战中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地上装死,仅在一锤定音时刻小有发挥,体能保存完好。

但我本人的情况就相当不妙,“死亡降临”的亡灵化身魔力消耗极高,战斗中的以命换命打法更是让人遍体鳞伤,说是油尽灯枯都不为过,但也不是说全无一战之力,通过死灵伴侣之间的灵魂链接,大概能从赛拉那边回流收集部分负能量与死灵魔力,再加上以燃烧自己部分生命力为代价,勉强还能维持巅峰战力不到一刻钟吧,虽然透支自己的魔力与生命力可能带来严重后果,但该拼命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就像在晴空村那次一样,宁可丢掉一只手,也比失去两人的性命强。

等等,就像在晴空村那次一样?

“万魂”,无可抵挡的灵魂剥离,“她特别喜欢用那招折磨敌人”,囚魂灵灯,逐渐脱离控制的亡魂,“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辛达厄姆狂战和黑发小亡灵有些困惑地看着侧脸鲜血淋漓的灰袍死灵师猛然站起,一扫之前的颓势:“我有了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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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放我出去。

这是哪?

为什么?

求求你让它停下。

不。

我要报仇。

伊莎贝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男人、女人、小孩和老人,他们的乞求与哀嚎在耳旁永无止境地回荡,无数面容模糊形体破碎的怨魂像嗅到蜂蜜的蚁群般涌来,干扰、束缚、撕裂她的灵体,尽管这些受害者的力量与一名强大的萨法玛莎唤灵师相比宛如萤火之于月光,但无休无止的纠缠还是让金发死灵师疲于应付。

她知道自己被亡魂之主的“灵魂剥离”杀死,灵魂被囚于晶灯中,她也知道当务之急是依靠自己的真实视界天赋,尽快寻找一条逃生线路离开此地。但陷入无边无际的怨灵之海后,光是在万千亡魂的纠缠下保全自己的形体与理智已经让伊莎贝拉精疲力竭,想要在这种状态下寻找一件强大道具的薄弱点无异于痴心妄想。

她看到了镇守高塔的白袍大法师把瑟瑟发抖的惊恐学徒推进了逃生传送门,自己却被随后赶到的紫袍魔导师杀死。她看到了酸雾笼罩下受害者发出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长满水泡的呼吸道却无法吸入救命的氧气。她看到人体在收紧的压力场下逐渐变形,骨骼寸寸碎裂,最后六英尺高的健壮男人缩成了皮球般大小的肉块。

被火球焚烧,被冰柱洞穿,被怨灵撕裂,被尸鬼啃噬,被刀剑穿刺。躯体被摧毁,生命被夺走,灵魂被囚禁,它们怨恨,却无处发泄,它们愤怒,却无济于事。最终,理智与斗志都在永不停息的折磨、碾压、汲取下支离破碎,唯有将自己的痛苦分摊在其他受害者身上,才能勉强让这些囚徒获得一丝丝的宽慰。

伊莎贝拉头痛欲裂,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要再让我看了!她奋力摆脱纠缠不休的破碎灵魂,推开挡路的灵体,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冲。生前所掌握的法术在这里无从施展,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灵魂本身。

此时此刻,沼泽人幼崽浑身散发出明亮的蓝色灵光,来源于强大意志的光魄既像烛火般吸引着飞蛾扑火的亡魂,又如同烙铁般让它们残缺不全的灵体感受到强烈的灼烧刺痛,因此伊莎贝拉才能勉强在这拥挤的监狱中艰难前行,但一旦光芒熄灭呢?一路上以来环绕周身的灵光已然逐渐暗淡,在怨灵群落反复的冲击下魂光的消逝只是时间的问题,那时该何去何从呢?

环视着歇斯底里、面容破碎的疯狂灵魂,伊莎贝拉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彻骨的恐惧:还有多久我就会加入它们的行列?

我要出去,我是萨法玛莎人伊莎贝拉,我的朋友们还在外面战斗,姜姜、赛拉小姐、卡拉维先生,他们需要我。我要出去,我是沼泽人伊莎贝拉,阿比盖尔阿姨和伊文婕琳姨妈把我养大。我是伊莎贝拉,受训中的死灵法师,受训中的辛达厄姆斧战姜姜是我的好搭档。我是唤灵师伊莎贝拉,我们正在和叛徒阿纳斯塔作战,必须找到囚魂灵灯的弱点。

光芒逐渐消退,怨灵们的触碰与低语越来越近,金发沼泽人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它们,一边大步前迈一边反复默念自己的名字和信息——否则它就会从逐渐混乱的思绪中溜走。

我是伊莎贝拉,我们要打败“万魂使”阿纳斯塔。我是伊莎贝拉,我要摧毁掉这盏邪恶的灯笼。我是伊莎贝拉,我要与自己的好朋友们再度团聚。我是伊莎贝拉,我得离开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重复的话语也越来越简单:“我是伊莎贝拉,我是伊莎贝拉,我是伊莎贝拉,我是……”

到最后,那声音近乎于啜泣:“伊文婕琳姨妈,”萨法玛莎的幼崽啜泣道:“我想回家……”

哭泣中的金发沼泽人脚底下猛然打了个趔趄。这种感觉并不寻常,灵体是没有实际躯壳的,也就是说除非同为灵体的同类,很少有东西能让它们产生实质般的触感,而魂灯的内部构造更近似于一片漂浮的虚空之海,根本不会存在任何可供踏脚的建筑陈设,因此伊莎贝拉一路上与其说是行进,更确切的说是在漂浮,但此时脚下的触感却显示这是一片坚实的地面。

干扰思考的钝感在减弱,女死灵师犹豫片刻,还是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片奇异之地。地上的沙土大片大片的被烧融成不规则的透明玻璃,踩上去嘎吱作响却并不破裂,植被与树木呈现极其违反对称学与生物学的怪异结构,并且仿佛在自发的舞动。天上万里无云,天空却是深紫色的,蓝色的闪电随心所欲般胡乱击打在任何地点,击中树木就将它凝成冰柱,击中地面就燃起白色的火焰,击中水洼会传来大声尖叫,然后低洼的泥水中会像火山喷发那样喷出异物,从人类骨骼到大得吓人的海洋生物、亦或是型号各异的机械零件不等。

伊莎贝拉看得目不转睛,但很快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怨灵们也能涌入这片凭空冒出的土地,于是赶忙往前狂奔。

数以百计的游荡亡魂紧紧追在后面,但很快因为这片区域的诡异规则而吃了大亏——这里的闪电爆发频率高得惊人,不到半分钟时间就有二位数的幽灵被乱劈的电柱击中,从内部膨胀炸开。一些怨灵没把本地植物放在眼里,于是被食人花吞吃了不少,看起来那些植物也具有部分虚体特性。还有一部分灵体在爆发的火山回流时离的太近,被整个吸进了小水潭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莎贝拉无瑕顾及追兵的霉运,她突然看见前方空地上有一栋古朴衰败的小木屋,非常符合传统萨法玛莎人的建筑风格,于是更加奋力前奔,未曾想因为缺乏锻炼,跑得太急滑倒在地,当即就被数名紧追不舍的亡魂拖住了脚腕。

“滚开!”伊莎贝拉尖声喊叫,发力猛蹬最近的袭击者面部,那名怨魂的头颅立刻破碎开来,颤抖着倒在地上,但很快碎裂的颅骨又勉强凝聚在了一起重新爬起,这让金发沼泽人脱困无望。

就在这时,下雨了。

金发死灵师首先感觉到肩膀一疼,好像被极尖的针头刺中,随后是脖颈,颅顶,膝盖,手腕,胸腔……接着她发现,天上降下的不是雨点,而是磨尖的冰棱!

对于伊莎贝拉这种灵魂坚韧的灾裔来说冰凌穿体只是疼痛,对本就残缺不全的受囚怨魂来说则是灭顶之灾。“雨点”开始叮叮当当的落在玻璃地面后它们的哀嚎声就未停止过,离出口较近的怨灵集群还可以忙不迭向外逃去,对于追捕新人过于热衷的囚犯就只能反复享受千针贯体的酷刑、最终被钉倒在地上。

脱困之后的金发沼泽人忍着冰凌穿刺的痛楚,一瘸一拐的爬到小屋前敲响了房门,木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

一名黑色长发的狼耳女性皱着眉头推开房门,手上还拿着织针和半只未完工的袜子。房主人低头看见半死不活的访客,弯腰将她拽了进来,顺手关好了门。

“摩耶瑞法姐?”伊莎贝拉喘着气,艰难的发问道,黑发黑眼的辛达厄姆女人点点头,不太满意的回问道:“我是,但是……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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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才二十七岁,那我肯定没见过你了。”短暂寒暄后黑发辛达厄姆坐回桌边重新织她的袜子,那神态活像是收货方在向供货方抱怨:你把陈年黑李酒给我寄成奶油气泡啤酒了。

“事实上在你出生前我就已经挂了。”狼人摩耶瑞法耸肩:“而且这里不常有客人来,萨法玛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基本上一概不知,看目前的情况——阿纳斯塔已经开始找其他的萨法玛莎人麻烦了,伊兰雅和萨法玛莎正式开打了吗?”

伊莎贝拉简单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黑发狼人冷笑数声:“蛮符合她风格的,没事找事。要我猜她千里迢迢的跑到这种鸟地方搅合这种破事,八成还是血月衰亡下的命令,也不知道积极性这么高是为了什么——搞得血月衰亡的几个头头看得起她一样。灵魂暴君连血肉拼接师都不放在眼里,会拿她这种半吊子当回事?真是他吗的脑子不清楚。”

没见过世面的幼崽没想到“摩耶瑞法姐姐”会是这个德行,含糊不清的嗫嚅几句,职业不明的辛达厄姆扬起眉毛:“我怎么会在这里织毛衣?这里连鬼影子都没一个,我总不能自己跟自己下棋吧?”

“不是啦,瑞法姐,这个房子,外面的闪电,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怎么回事嘛,为什么阿纳斯塔的囚魂灯笼里会有这么一片奇怪的地方?”金发幼崽用她绿翡翠色的双眼上上下下扫视奇怪的萨法玛莎同胞:“厄加尔院长说阿纳斯塔在制造谋杀后用你的灵魂作为灵灯的基底,通过无穷无尽的折磨从你的身上榨取魂力,但是看起来你好像……过得还好啊。”

“好个屁。”黑发狼人没好气顶回去,“几十年无食无水没人陪伴还不算折磨?要不是我已经死了,早就被自己的胃从里面给活吃了。这么多年我的唯一成就就是搞到了该死的织针和见鬼的毛线,但是打毛衣至少比坐在地上思考自己他吗的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多久要强得多。”

“但是您织的是条袜子。”伊莎贝拉怯生生回答。

面带憔悴的辛达厄姆囚徒暂停编织,若有所思的看了手上的半成品一眼:“哦,这就解释得通了,我琢磨很久它的袖口该放在哪了……”

狼耳女人把手上活计随手放在身边,叹了口气:“至于那闪电,你去过狂乱区没有?外面的算比较友好了,当时我跟老盖她们去那边打猎的时候,次次都被雷劈得他吗的怒发冲冠,所以这盏蠢灯笼准备设置给我的永恒折磨时,我说,行啊,随便你,但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万里无云湖’那个鬼地方了。然后就给我整到这来了——但是萨法玛莎人天生喜欢住在鬼地方,所以,诺。”她朝古色古香的墙壁努努嘴。

金发幼崽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险些将她震翻在地,全靠顺手揪住摩耶瑞法姐毛茸茸的大尾巴才没有摔倒。黑发辛达厄姆对此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的盯着摇晃的屋顶啧啧赞叹道:“你的朋友们还真是不简单,虽然阿纳斯塔是个白痴,但是在怨灵富集地你们这种级别的她单手能对付一打,结果不但被打掉一颗心脏,居然还被逼到这种地步……不过光凭这样是杀不了阿纳斯塔的。”狼耳女人露出尖锐的犬齿,无声的发笑:“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一想,像阿纳斯塔这种脾气又不好,脑子又不好使,还得罪了血月衰亡上上下下好大一批人的弱智,如果有那么容易死,能活到现在的岁数吗?”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我从内部找到并攻破‘万魂’的弱点啊,摩耶瑞法姐姐!”伊莎贝拉着急的说,“你知道囚魂灵灯里面有什么薄弱点或者特别脆弱、可以让我打开一道缺口裂隙的位置吗?”

“不着急。”高佻的辛达厄姆敷衍道,拉住女死灵师的手走出了小屋,雷电停息后的星空兀然是外界激战的投影:“先看看他们有没有能力走到倒数第二步吧。”被囚禁十数年的萨法玛莎亡魂漫不经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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