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黎醉被困在梦魔里。

豆大的汗珠往下滴，他想睁眼，可无论怎么努力都醒不过来。

头脑处于混沌之中，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他站都站不稳，只能被迫接受梦魔中的一切，头越来越疼。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尖叫声渐渐平息，他偏了偏头，睁开眼睛，目光还有些涣散。

突然出现一道残影，他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一巴掌抡起，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

啪——

“姓季的，你长不长眼睛，碰到我怎么办。”许西梅嫌弃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

映入眼睛的是许西梅怒气冲天的脸，狰狞，恐怖，像个恶魔。

？

不对，许西梅不是蹲监狱了吗？

怎么会见到她？

他被打得歪向一边，没等站稳，脖子就被许西梅掐住了。

他有些喘不过气，脸被憋得通红，想要扯开脖子上的那一双手。

妈的。

他抬腿就要往她身上踹，可意料之外的是，脚并没有踢出去，而是在原地扑腾了几下。

竟然没用？

“小贱蹄子，我迟早把你给卖掉。”许西梅见他被掐得差不多了，猝然放开他，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他眯了眯眼睛，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发现自己的个子矮了很多，往常看许西梅都是垂着眼看，现在却还要抬头。

所以……

这具身体，是季寻安的。

如果这是他的身体，他现在会毫不犹豫地还回去。

一定能把对方打个半死。

但是他动不了，在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涌起的是无尽的绝望，以及深深的愧疚感。

也就是说，黎醉现在的感受是和当时季寻安的心情，是共通的。

季寻安垂着头，然后慢慢蹲下身，伸手把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

许西梅也不管瓷片会不会弄伤她，叫嚣道：

“不收拾干净不准吃饭，小贱蹄子，你要是敢告诉你哥，看我不打死你。”

“我不会的。”季寻安小声地说。

听到声音传出来，黎醉这才确定了，自己现在是在季寻安的身体里。

那个傻丫头，竟然会被欺负成这样，而她从来都没对自己提起过。

手指被划出了血，她很熟练得抿了抿，然后继续把瓷片捡起，放到另一只手的手心。

黎醉很心疼地看着伤口，心也跟着难受。

他很难想象，自己不在寻安的身边，她究竟是遭受了什么。

他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突然头就像是被砸中一样，剧烈地疼痛。

他用手心揉着太阳穴，捂住耳朵，试图阻挡四面八方传来的凌冽尖叫声。

再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是一个宿舍，上下铺共有八张床，这点狭小的空间里，衣服和行李箱被堆得到处都是，地上还被扔了一层垃圾食品的包装袋。

连个阳台都没有，更显得逼仄，让他有种连呼吸都很困难的错觉。

无一不显示出这里的脏乱差。

以前季寻安给他拍过学校宿舍的视频，所以这绝对不是她的宿舍。

但是让他打脸的是，他所在的身体的主人，正是季寻安。

季寻安正趴在床上，给黎醉发消息，消息记录全是她发的，对方一条都没回。

体内的黎醉看着这熟悉的毛衣袖口，有些难以置信，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季寻安叹了口气，把手机关掉，把旁边的日记本拿出来。

拿起笔，在上面写下几行话：

【今天天气很好，天上有朵很好看的云，我拍给黎醉看，但是他没有理我。

这是他不理我的第十四天。

但是没关系，我听说大学都会很忙，他应该是在做作业。

他那么厉害，或许是在准备比赛。

没关系，没关系，他明天肯定就会理我了，因为明天是周末，他没有课，期待期待，嘻嘻】

他看着这些话，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能感受到她的内心，所以心痛也是真的。

到底是有多忙，要十四天不理她？这一听就是借口。

镜头一转，季寻安出现在教室里。

教室很小，倒是和二中的差不多。

要不是看到身边那些面孔有些陌生，他就以为是在二中了。

毕竟季寻安的高中一直是有宋媛媛的。

季寻安坐在凳子上，捏着笔很认真，在日记上写：

【今天是黎醉不理我的第二十三天，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去改。

但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猜不出来，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写完之后，翻看与黎醉的消息记录，看着看着就开始流泪。

黎醉也跟着她流泪，他才知道寻安哭起来竟然是这么难受。

鼻子酸酸的，喉咙哽住，心脏的位置很痛。

他想给她擦眼泪，但他做不到。

门口站着的几个女生对季寻安指指点点：哎，你说说，这个叫季寻安的是不是又在和网恋对象撩骚了？

一人倚着门，朝教室里的季寻安翻白眼，回答：得了吧，她那样的谁会要啊，不是公主，就少做嫁给王子的大梦。

这人提高了音量，就是故意说给季寻安听的。

季寻安趴在桌子上，把眼里的泪擦掉。

心里被压抑得难受，给黎醉发消息：我有点想你了。

然而这条消息没有发出去，在这条消息的旁边出现了一个鲜红刺眼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黎醉把她拉黑了。

季寻安继续给他发消息，但无一例外地都有感叹号。

心被重重地一击，握住手机往外跑，在她体内的黎醉也跟着头脑有点发昏，心脏那一块被攥得很紧，很疼。

她毫无方向地向外跑着，体内的黎醉深有感触，这种感受就像踩在棉花上，没什么实感，下一脚就会踩空。

似乎是觉得累了，她才停下脚步，颤颤地拿出手机，给黎醉发消息：

【黎醉？】

红色感叹号再次出现。

她像是发了疯一样，把黎醉所有社交账号找出来，然而所有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依旧联系不到他。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发现是黎醉打来的，她点了接听。

【我是黎醉。】

季寻安听到这句话，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体内的黎醉听到这声音，也是一愣，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电话里的黎醉没等季寻安回答，继续说：

【季寻安我们分手吧，你会找到更好的。】

季寻安怔在原地，手中的电话传来对方挂断的都都声，她不用回拨过去就知道，一定打不通的。

体内的黎醉受不了这种情感，就像是一直在空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让他对未来一片迷茫，不知道这只断了线的风筝会落到哪儿。

然而这还没完，黎醉又开始头痛起来，视野变得模湖，尖叫声席卷他整个大脑，他的意识开始混沌。

意识终于清晰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个熟悉的人。

许西梅。

又是她。

许西梅不用正眼看季寻安，说：“你跟我来就行了，我知道黎醉在哪。”

季寻安点点头。

体内的黎醉潜意识里觉得危险，想要制止季寻安，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季寻安跟着许西梅往前走，后者进了一个小木屋，季寻安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进。

“你进来啊。”许西梅催促着。

季寻安向后一退，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个地方，问：“黎醉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这地方就是个废弃的小破屋，应该很久没住人了，连屋顶都有个大窟窿，黎醉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而且他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许西梅见她不进去，就急忙赶过来拉她，“你跟我进去，你跟我进去。”

“我不进去。”她向后退着，终于也意识到危险。

体内的黎醉跟着揪心。

见季寻安不听话，许西梅直接把她踹倒在地，使了劲地往里拽，喊着：“王志，你快出来，我给你找的媳妇到了。”

王志？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王志拿着绳子从小木屋里冲出来的时候，黎醉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是许西梅的同伙，涉嫌拐卖儿童妇女的王志。

季寻安的脖子被掐住，呼吸困难，难受得咳嗽起来。

黎醉也跟着挣扎，王志一见她还不老实，直接端了个碗过来，碗里是浓稠的液体，还有白色的粉末漂浮在上面。

他强硬地掰开季寻安的嘴，往里灌药。

“妈的还不老实，好好给你个教训，臭婆娘。”

吃完药之后，黎醉也跟着浑身颤抖起来，思考困难，身上什么劲都没有，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下是跑不掉了。

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知道肯定是要变换场景了，但是并没有，而是头痛持续不断地加剧。

疼得他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突然，他的小腿抽痛了一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要查看小腿对时候，身上开始出现各种伤痕。

记忆的碎片化作实体，一片一片朝他刺去，刺得他浑身是血。

那些都是季寻安的记忆，她被家暴的场景，疼痛全都悉数落到他的身上。

疼，特别疼。

他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永远不知道下一拳会落在哪个位置。

他只能看着身上的皮肉被打出淤青，腿上被刀子划开，向外淌血。

他晕血，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可闭着眼睛的方式刺激了其他感官，让他对疼痛也越来越敏感。

连续不断的疼痛袭来，腿部遭到重击，卡察一声，应该是断了。

隐隐约约，他觉得这个梦应该是没完没了了，陷入一个挨打却无法反抗的死循环。

但理智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

许西梅因为拐卖儿童妇女去蹲监狱，另外还有这个叫王志的人是同犯，应该也在蹲监狱。

季寻安住过的宿舍和教室，都是不存在的。

那些对她冷嘲热讽的同学，也是不存在的。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到季寻安受了很多伤，心中虽然有很多不甘，但是无能为力。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句话。

那是季寻安告诉他的。

她说：黎醉，就算是再来一辈子，我依然爱你。

难道季寻安有两辈子？那么这些并不存在的事情，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一定是这样的。

那种无厘头的告白的话，他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季寻安因为他变得不幸。

所以想逃离他，一开始就像离他远远的，并不是不爱他，而是想选择另外一种命运。

那种命运里，并没有黎醉这个人。

她并没有错。

如果他是季寻安，甚至都有可能杀了黎醉。

季寻安真的承受了好多，他欠她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他浑身都痛，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但是他浑身都不能动弹，只能受着。

他听到滴滴的声音，在一片纷杂的尖叫声中，滴滴声竟然格外清晰。

像是死亡的倒计时，随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催他去死一样。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副心电图，突然波动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无比平稳的直线。

季寻安死了？

意外的是，身上的疼痛竟然在慢慢消失。

梦境戛然而止。

他身上出了一层汗，勐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

他回想着梦中的一切。

胸口处有点闷，是季寻安枕在他的胸口处。

房间里没开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适时季寻安醒过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啊？做噩梦了吗？”

她伸手要开床头灯，被黎醉抓住了手指，贴在胸膛上。

“没。”他声音沙哑，嗓子还有点疼。

季寻安往他怀里蹭了蹭，拍拍他右臂上的纹身，说：“那就再睡一会儿吧，明天你还要开会。”

黎醉没回答。

“寻安。”他斟酌着开口，顿了顿，“你知道新洋职业技术学院吗？”

季寻安僵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抬起头，隔着黑暗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握成拳，半晌才说：

“不知道啊，我大学离你很近，你忘了吗？”

黎醉嗯了嗯，说：“没忘。”

他知道，寻安在撒谎。

“我梦见你在这个学校上课，没有好朋友，也没人陪你说话，还有个混蛋和你分手了。”

季寻安故作轻松地拍拍他：“不会的，梦都是相反的，我这不还是好好的。”

黎醉沉默着，还好寻安选择了他，还好没错过。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上天入地，我只爱你一个。”季寻安让他赶快睡觉。

黎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道：

“油嘴滑舌。”

还好季寻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然她该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