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的时候，雄鹰刚刚从东方飞巡而来。草原上的骑手们，纷纷安扎下来，枕戈待旦。千山静默，东方那藏在巴尔喀什湖下的小沙漠里，忽然吹出来一股沙尘。不偏不倚地回徊到了南方的锡尔河上游一带，吹得那里的部族很多泥筑的城墙劈啪作响，茅草屋又倒了一片。
王阶等人趁着嚈哒人不注意，纵跃绿色通道（比什凯克与阿拉木图之间的地区，两个沙漠的中间，时沙漠较小，游牧多杂居其中），准备趁夜强行渡河而去。初春时节，河水冰凌泛滥，到处都是浮冰。
月光洒下来，将河面上的情况反射出去，然而光线时明时暗，加上光芒乱人心智，根本看不清河中的情况。河水漱漱流动，冰凌反射的光芒不断干扰着人的视线。
王阶心急如焚，巡着河边儿几里，来回观察。他曾经去过中游和下游，也知道河道宽度和水的深浅。但是这上游……无船来往，怎么强渡？
人说长夜漫漫，何将以度。但是掐着手指头算算，天边儿的鱼肚白根本不容多少耽搁。一百多号人在河岸边儿呆呆站立，王阶不说话，谁也不敢下去试探深浅。
队伍里一个王氏的少年见王阶迟疑甚久，干脆站出来，二话不说，拿起酒囊狂喝几口，脱了衣服当即就要跳下去。众人赶紧拦住他，王阶也跑过来，准备训斥他。
少年面色刚正，脸上黑红不定，酒劲儿也慢慢上了脑袋：“有道是为事当速，此时正是危险的时候，叔父不肯轻易下河一试水的深浅，难道咱们就要在这儿等这天亮被抓住吗？
河水含混，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厚冰，加之上游河流，难成大事。若是真有险情，死便死我一人就行了！”
说罢不顾他人阻止，跳下河水向着对岸游去。起初跳进河里，并未感觉有什么深浅，但是游了一会儿，手臂甩开了便碰到了坚硬的石头还有一些泥土。
河水流动并不急迫，与岸上的看起来相差实在太远了。他干脆直起身子来，慢慢往河中走去。来往的冰凌稀碎，根本对人构不成威胁，偶尔有浮冰飘过，他一掌就能给拍碎。
直到最深处，也不过没过胸膛而已。走到对岸，也不过两刻钟的行程。一来一回，少年镇定自若，身上虽然已经冰得颤抖不已，冷风偶尔一吹，甚至结有冰霜在体上。众人赶紧抱着毡子迎上去，王阶则赞许道：“你父亲起初要我带着你，我还有点儿不情愿。现如今看来，是我当初看走了眼。”
众人将衣服和行囊都顶在头上，前后拉着一根长长的绳索。天黑水暗，一个人下水不代表各处都没问题。但凡渡河，最惊险也是最能杀人于无形的，便是其中的暗流涌动。
一百多号人连带着马匹，下了河水向南行去。王阶未敢停留在河岸，赶紧催促众人，换了衣服，就直接奔着南方而去。嚈哒人经常经商（嚈哒处在商道的正中间地位），所以会对行商不管不顾，这样路上不会如同战争地区一样，处处都是杀戮和盘问。
不过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战争已经拉开了大幕，萨珊王朝派出的骑兵，已经开始了对阿姆河南一带的嚈哒人进行驱逐和围攻。
嚈哒并不示弱，他们将其在咸海一代的拜火教众屠杀了个遍，与萨珊人针锋相对。
这次王阶亲自带队，目的非常的明确，匈奴对嚈哒动兵已经成了定局，无论如何，商队怎么来往，也要等到战争结束，方才能安心通行。现在南方，加湿弥耳与犍陀罗等国商队等待着北方停战的消息，而更南方的拉奇普特人和克里特人交战不断，正是贩卖奴隶，买卖人口的好时候。
南方各国，如笈多王朝、高达人、狮子国和卡拉波拉都在广州王氏的手中。也就是说，无论东方去西方，还是西方来东方，跳板永远都是这块南亚的陆地。王氏在抢夺，贾氏也要抢夺，赵烈更要与贾氏一起，当仁不让！
用货物，用金钱，用手段和智慧，寇开人心的贪吝和国家战争的野心。用一切手段，将这块土地牢牢把控在手中。
如果能用商队的诚信与金钱、手段和上下其手的想法来打开赵烈在这条商道上的名望，那今后的事情，就会更好的谋划，数百年的时光之后，如果子孙安稳住了，则可以联合这些南亚的国家，还有大秦帝国和围萨珊王朝及以后的大食波斯。
人口和财货都并非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也要分国家和个人。如果这些人口放在南方各国本身之上，就没有什么效果，毕竟没有成熟的人口工业体系和完备的统筹历史（既家国迁变历史）。如果放在东方帝国的身上……那这些人就会彻底不同了，他们会变成采矿的奴隶，护送商队的佣兵，甚至是开采矿脉的劳人。
天下大势，最难在稳固，最易在推翻。想要谋取一世，就得有用于创新，勇敢上进的精神。在别人都懵懂的时候，把自己的重拳打出去，等到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渡过阿姆河以后，南下行险要之地，便可以来到南亚的大陆之上。这里不仅仅有着开阔的地形视野，更重要的，是有大片的资源和待开发的珍宝。
王阶带着的人，除了几十个护卫，其余人等都是精通各种本事的人才。剩下的则都是买卖用的金银币，还有打开南方各个商贾小心脏的友好往来的文书。
贾氏并非不注重此地的贸易往来，原因有三，一在王氏的海船贸易，二则在南方难行而多战争，没等贸易稳定下来，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加之嚈哒人常年南下攻掠土地，这块行商难走的大道，便成了一块鸡肋，食之不得，弃了还可惜。
赵烈则盯着这里，告诉王阶，此地之行意义重大。战略要冲，非他亲往而不能定。
……
古代的葱岭（帕米尔高原），便是阿姆河（古称乌浒河）的源头所在。王阶等人一路舟车劳顿，见了葱岭，便知道歇脚的地方，终于到了。西葱岭有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谷，行此谷地则可通行克什米尔地区，而后向南进入南亚大陆一二三月份会大雪封山，没法行人。
而翻越葱岭，实际上则能直接到达盆地，从盆地可以直奔长安而去。古代的僧人们便由此处，历经艰险向东方而去从而省去了一块弯折的道路，节省将近大半年的时间。
不过葱岭难行，只有七八九月份可以驱人来往，大队的商贾，
根本不会选择从此地过往。大宗贸易，还是一如往常，专行河中，而后折反向怛罗斯，再入阿尔泰山南，最后进入敦煌。
想要开发葱岭这平均海拔六千米的商道……无异于用十年培养了专门儿翻越山岭的军队，然后专门儿去做买卖……且不说牲畜能不能受得了，光是人，就得好好地适应个几年。
王阶等人日夜兼程，特意找了河流久经的平坦河谷休息。一众人等赶紧劈柴生火，挖灶炊米。现如今萨珊与嚈哒人战事吃紧，想要从西面进入南亚大陆则需要非常多的流程和手段，如此才不得不冒着被嚈哒人抓住的风险，绕路葱岭，直接走山谷进入南亚。
大雪封山，众人却不得不抓紧时间，加快进程。南下的道路上，很容易出现问题，一旦高山冰雪滑坡，这条路就会难以进退。
王阶现在非常看中自家后辈王贯，也就是下水探路的那个少年后辈。其行事果决，为人不计艰险。此子的开拓精神，当属人之前列。大雪封山，初春二月，少年仍然不惧严寒，赤裸着上半身，在雪地之中跑来跑去。
众人见他这样，都以为发疯了，唯有王阶赞许不已。高山之中的事情，很难想象。因为在不知不觉里，就会莫名地因为阴冷而感染风寒。加之高山行路，实在喘息不过来，偶然登上来，还会让人有晕厥的感觉，眼冒金星，甚至有生命危险。提前锻炼，猛烈跑步，时间长久了，便可以缓解不少。
王阶将他叫到身前，满脸的欣慰：“这次南下入了佛国，你可要好好努力，今后如果你做事为人都得当，这里的买卖和关系，便都交给你来打理！”
王贯喜笑颜开：“我一直向跟着叔父出来闯荡，听闻八州总管赵子陵便是叔父的主家，我就心生向往，非来不可！”
王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高原之上，这口气甚至都能凝结成冰。掉下去的时候，甚至有一种雾凇冰霜的感觉。
王贯终究年少，看着王阶不惑之年了，也仍然奔行在前头，心中有些疑惑，故不明所以道：“叔父为何要请缨前来，东西方的贸易，如今推动得十分有力，此时正是应当巩固的时候。为何大总管要叔父来这等偏僻的鬼地方，莫不是给叔父流放了？”
王阶笑道：“莫要胡说，大总管为人雄才大略，知道这条道路究竟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需要管，跟着叔父好好做事，过几年等各地的关节都打通了，叔父便让你来掌一掌这里的货殖之权。”
一罐滚烫的肉汤，根本烧不开。一群人等了好久也没看到水滚开，王阶看了众人一眼，而后说道：“高原之地水根本不可能煮沸，咱们就趁着这个吃吧，抓紧赶路为要。”
众人赶紧将肉汤捞出来，赶紧给大家分，不烧着，凭着这个温度，过一会儿就得凉下来。王贯坐下来，紧紧挨着王阶，满脸好奇：“叔父，大总管长什么模样。前些日子你给我讲的那些事迹，我还想听！”
王阶搅着肉汤，边吃边说：“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吃完了我就给你讲。”
王贯赶紧抱头猛吃一气，吃了大半儿意犹未尽道：“叔父，中原好玩吗，有啥咱们这儿没有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