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木匠是老板和师父，但是他在家里是听老板娘的。因为老板娘的父亲背景很深，木匠的生意很多都要靠老板娘的关系才行得通。
我到外地时，老板娘还安排了一个小胡子指导并伺候我。
到了外地，我见到了一个老头，他是那里的正牌掌柜，而我是见习的。
老头问我：“你叫我什么？”
“张阿尾。”
偷棺材的贼窝老大姓张，而我是贼窝里面最小的一个，所以他们就索性叫我张阿尾。
“你会写字吗？”
“不会。”
“你会算数吗？”
“也不会。”
听完，老头除下眼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我，说：“真的想不明白，招弟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
我在外地先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来学习语文和数学。两年过后，我的文化程度，就相当于现在的小学六年级水平了。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伺候我的小胡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有抠鼻孔的习惯。
每次他教我写字，当我拿笔的姿势不标准，他就会鼻孔挖一半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说：“你这样子不对，我来教你，笔得这样拿。”
我总是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然后把他那沾满鼻屎的脏手拿开。
虽然我把学习的场景写的这么轻松，但那段时间其实很辛苦。挑灯夜读，悬梁刺骨，这些我都尝试过。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后一年里，我才真正地开始学习当掌柜。
我本来以为，掌柜研究的是木头，比如桌子的尺寸对顾客来有什么禁忌，山水的木底座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给客人定制木门有什么讲究之类的。
结果才知道，这当掌柜的要研究的是另一种更常见的东西——人。
要合法地卖东西需要找什么人，去外地卖东西需要找什么人，卖东西又要找什么人帮你。
到最后我离开外地时，脑子里已经深深地扎下了一个信念：做生意要懂得找人，要明白自己什么时候需要找人，找什么人。
……
回到木匠那里后，我就和黑妹结婚了。
婚礼上面，木匠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老板娘则十分高兴，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人间十大谜题之一：为什么有的丈母娘很喜欢女婿，有的则特别讨厌？
我在婚礼上跟木匠和老板娘保证，说自己会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对待他们。
……
后来我才知道，让我去外地当实习掌柜是老板娘安排的。
原来岳父总在外面偷情的事情她早有耳闻，准备将岳父严加看管，让我接手他的生意。
婚后，岳父安排我和他一起在账房工作，平时和客户交接也由我逐渐取代他。但是生意的大权依然握在岳父的手上，我只是拿着固定的工资，跟打工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还在工作上各种刁难我，可能是他还对我之前威胁他的事情记仇，亦或者是他不想让我这么快接手他的生意，好不被岳母监管，出去风流。
刚开始，我认命了。觉得自己赚少点也无妨，现在有老婆有家，吃喝不愁的，有什么不好。
不就是平时受受岳父的白眼，被他刁难几下吗？这点苦，在我这里不算什么。
……
可这样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破了。
有次账房里丢了几百块现金，而账房又只有我和岳父二人可以进出。所以丢钱后，岳父他怀疑是我偷了那笔钱。
我虽然贪财，但我没有做过这件事情，于是失口否认。
但岳父他就是认定了是我偷的钱，明明没证据就跑到岳母和黑妹面前，说什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我跟他们说我没有做过，岳父就说：“账房就我和你可以进出，不是你偷的，难道是我？”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解释，岳父就开始在那里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个人的人品不行，你们就是不信。”
我从小跟着偷棺材的贼窝老大长大，他告诉过我，人只要活着，再苦也不能哭。所以那时我虽然一肚子委屈，但依然是一副倔强的模样。
结果岳父看了我的脸，说我偷了钱，还没有一丝丝惭愧的样子，真的是没脸没皮。
人要是把话多说几次，连鬼都会相信。黑妹她就是这样，晚上她私下问了我，是不是我拿的那几百块现金，如果是就说出来，她可以跟岳父岳母求情。
我跟她说：“没有，如果我拿了，我明天出门就被雷噼死！”
至于岳母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不过经过岳父最近的一番扇风点火，她肯定也是有点将信将疑。
从这次后，我意识到，岳父他不信任我，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家人对待。
……
后来，小胡子偷偷跑来跟我说，那几百块钱可能是一个女人偷的。
隔壁村杀猪的老婆，不知道怎么地，就跟岳父勾搭上了。两人经常偷情，有时候，岳父到她那里去，有时候她到岳父这里来。
岳父怕岳母知道，就经常领着杀猪的老婆到账房里面来幽会。因为那里清净，只有我和岳父可以进出，而我经常出去和客户对接，所以他们有的是机会。
账房里面的几百块钱，可能就是他们偷情后，女人临走时给拿了。
听完这个说法，我跟小胡子说：“没证据就不要乱说，冤枉了别人可不好。”
我还特别交代了小胡子，这件事情不要让我岳母知道。不然她肯定会带着我们，去和杀猪的老婆对质。如果我们猜错了，人们就会说我们爱胡说八道，以后就不用在家里混了。
小胡子听了，觉得有理，从此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
结果后来岳父出事了。
杀猪的早上出去给别人家杀猪，岳父就到他老婆那里去偷情，结果杀猪的竟然提前回来，将他们二人捉奸在床。
杀猪的人高马大，还拿着家伙，岳父比他弱小，还理亏，自然不敢还手。
最后岳父被杀猪的打了一顿，然后被带到隔壁村的祠堂，全身上下扒个精光，绑在了门口的柱子上示众。
隔壁村的村民见岳父被绑在祠堂门口，纷纷过来看热闹，研究他的长相，身材和尺寸。
而杀猪的也不干活了，就搬个椅子在祠堂门口日夜守着，饿了就到祠堂里面蹭饭，拉屎拉尿就就地解决，就是不让岳父有机会跑路，想看着他活活饿死。
岳母知道了这件事情，气得她昏了半天。
醒来后，她找了人去跟隔壁村里人谈话，想把岳父带回来。
结果隔壁村和我们村的关系不好，不让我们把岳父带走。尤其是祠堂里的人，说他们村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鸡窝，现在奸夫被他们给捉住了，就得看杀猪的他自己愿不愿放了。如果愿意，就让岳父自己光着身子爬回去，如果不愿意，那我岳父在那里活活饿死也是活该。
岳父虽然馋嘴，但他毕竟是岳母的男人，如果他死了，岳母就成了寡妇。
岳母在家里坐立不安，晚上也是睡不安生。
我把这些看在眼里，于是就跟她说：“妈，没事的。我现在就想办法把爸给救出来。”
岳母听了，说：“阿尾啊，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我说：“现在还没有，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会把咱爸给带回来的。”
岳母听了十分高兴：“好啊。你有这个心，妈很高兴。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啊。”
“知道了，妈。”
……
半夜，我和小胡子二人熘到了隔壁村祠堂门口，躲在附近。
这个时候，岳父已经被扒光衣服捆在祠堂门口快三天了。看他的样子奄奄一息，就知道他最近滴水未进。
我让小胡子先上。
他走近祠堂门口，看到杀猪的正在椅子上打瞌睡。
可小胡子刚走到杀猪的跟前，杀猪的就被他的脚步声给惊醒了。
这时小胡子从怀里掏出了事先就准备好的粪便，往杀猪的头上丢去，弄得杀猪的一脸黄。然后小胡子撒腿就跑。
杀猪的被小胡子弄了一脸屎，在原地呆了两秒才起身追赶小胡子。
我躲在暗处，见杀猪的走远了，赶紧熘出来，跑到祠堂门口给我岳父松了绑。
然后我扛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走小路绕回家里。
没错，这就是我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
……
岳父没有了知觉，在我的背上一动不动，要不是他身上的温度，我还以为自己背着一具死尸呢。
我背着他走了很远，来到了隔壁村郊外的一条河边，路上两边都是野草，附近也没有人家。
我把他放了下来，歇息一下。
这时，岳父他竟然恢复了意识。
他迷湖着睁开眼睛，说：“我这……这是在哪里啊。我死了吗？”
我回答他：“爸，没事了，我把你从隔壁村祠堂救出来了。”
岳父看了看附近，和自己的一丝不挂的身子，确定了我说的是事实，然后他竟然哭了起来，说：“我竟然还活着……”
我带着他跑了很久，也累了，在旁边自顾自喘着粗气。
岳父又说：“阿尾啊，我看错你了。你真是我的好女婿啊。”
接着，他说出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来：“阿尾啊，我错怪你了。前段时间，账房里面丢的那几百块钱，我知道不是你拿的。我带着杀猪的老婆到账房里面偷情，结果临走时她把柜子里的几百块钱给藏在内衣里带走了。后来我到她家里找她时，发现她买了一件很贵的首饰。我问她哪来的那么多钱。她就把那天偷钱的事情供认不讳。回去后我不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觉得你被冤枉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真是冤枉了啊。”
接着岳父又对我不断道歉，以及夸我孝顺。
这时，我说了一句：“没事，都过去了。”
又歇息了一会儿，岳父跟我说：“阿尾啊，我们还是上路吧。等一下杀猪的发现我们跑了，追上来，你背着我，怕跑不过他。”
我回答：“嗯，行。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做一件事情。”
说着我起身走到岳父旁边。
岳父：“什么事情？”
我在岳父身后，突然用手架住他的脖子，然后用力勒紧，让他不能呼吸。
我一边勒住他的脖子，一面跟他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是你的情妇偷了钱。不过我故意不戳穿它，而是调查你的情妇住址，然后托人告诉杀猪的，说他的老婆正在家里和别人睡觉呢。你是不是搞不懂，杀猪的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事呢？其实是我告诉他的。”
岳父挣扎着，用手想解开我架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但是他很虚弱，连我的衣服都扯不动。
“我本来以为，那个杀猪的会把你给打死。结果你只是被扒光了示众而已。还在祠堂门口坚持了那么久，你真是顽强啊！我见岳母心急如焚，心里知道她肯定会叫人来救你，所以就抢先一步请缨，抱着救你的名号来亲自送你上西天。”
岳父已经接近死亡，他见自己掰不开我的手，就用自己的手指来抠我的眼睛鼻子。他的手很脏，我的脸躲开了他的攻击，眼睛鼻子没被抠到，只是让他在我脸上划了点脏东西。
“我从黑妹那里得知，老板娘一直觉得我不错，准备让我接手所有生意。而你总是跟我作对，最后还因为一个情妇来冤枉我，让我实在是郁闷啊。我心想，你活着只会妨碍我出头。所以就每天想着怎么把你搞死，结果被我等到这个机会了。你不能怪我，就只能怪你不会做人……”
我当时还说了很多，但是杀人时的紧张感让我记忆模湖。
岳父也已经被我勒得没有了动静。
我松开了手，坐在地上。
杀人比刚才跑路还要累人。
我在外地学会了找人，明白自己要在什么时候找人，找什么人。
我不选择在早期告诉岳母，因为我知道岳母除了骂他一顿之后，就不会对他怎么样，而我就要遭受岳父更加恶意的针对了。我选择在岳父偷情的时候，找人告诉杀猪的，借他们的手把岳父除掉，则要巧妙得多了。
等我镇定了下来，我觉得自己的脸痒痒的，是岳父死前蹭上的脏东西。
我走到河边，洗了一把脸。
那晚的月光很亮，和我与陈棺材第一次上山偷棺材时差不多。
我看着月光在河面上荡漾，想起了陈棺材他说的棺材渡河，以及他私奔前缠着刘奕彤的那个男鬼的故事。
我现在杀了人，以后我死了会有公用棺材带我渡河吗？
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不用为这个担心。
现在木匠死了，离我出头的日子就不远了。到那个时候，我下葬想用什么棺材就用什么棺材，还用担心有没有公用棺材用？
就这样，我背着岳父的尸体，回到了家里。
……
回去后，我跪在岳母面前，哭着对她说岳父在路上支持不住，死掉了。
本来丈母娘自己要晕的，结果看我哭得那么惨，就强行让自己清醒，安慰起了我来。
我说：“是我不孝，我说过要把你们当亲生父母对待的。现在我连背自己父亲回家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真是个废物！”
说着我就开始打自己耳光，说着：“我就会说，不会做，只会说，不会做……”
一边骂自己，一边打。
黑妹见了，马上上来阻止我。
丈母娘安慰我：“好了，好了。阿尾，你爸他是自作孽，不是你的责任。你就不要难过了。”
我那时觉得，偷棺材的贼窝老大教我的不对，人活着并不是不能哭。而是要哭对时候。
有时候你再怎么哭都没用，但有时候哭会对你起很大的帮助。
我这次假哭，就为我树立了一个孝子女婿的形象。
……
后来岳父下葬了，我依然是哭得最惨的一个，但是没有人觉得我假。
我真的是岳父的克星，之前他偷情，我威胁他，要了他的手艺；这次他偷情，我直接要了他的命。
又过了半年。
岳母觉得我既可靠又孝顺，而且她本来就有打算让我接手，现在岳父死了，缺个人，她就把家里的全部生意交给我打理。
后来，我还改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张少杰，人们则开始叫我做张老板。
至于张阿尾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直到几年后，我遇到了她——刘奕彤。
奇怪的是，陈棺材并没有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