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他在圣池上稍动手脚, 让这位梅仙子的主人一直昏迷不醒只能依靠圣池续命，是否她会留在雷音寺为宗门所用？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不可竭制, 如野草般在惠光的脑中疯长，慢慢几乎要推翻长辈们之前的交好叮嘱。

“梅大师，圣池半里外就有一处结庐, 方便您或者您的仆从就近照看这位施主。”心里如何去想, 可惠光的面上恭敬依旧, “这里是宗门后山重地，进出会有些不方便, 和前山大雄宝殿的热闹相比清冷了些。梅大师如果觉得冷清也可率仆从去前殿转转, 寺中除了这处结庐, 还替几位准备了宿坊的厢房。清修之地，不比他处繁华, 还请见谅。”

说话的罗汉眉眼如画一脸慈悲, 他低着头双手合十, 言辞和缓有条不紊, 一身佛家人的温和气质很招人好感。至少跟在梅露身后的四妖，对于雷音寺的安排还算挺满意的, 没因为圣池禁地的关系就出言限制他们自由, 还在宗门前后安排了两个住处，无疑告诉他们在雷音寺呆的这十年，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和尚们都没意见, 还好吃好住招待着。

“有劳惠光师傅了。”站在首位的少女也是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接下来的十年，我们主仆一行就都仰仗贵寺了。”

“阿弥陀佛，不敢当。此乃公平交易，属我寺应尽之义。”对方客气回应，随后像是才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梅大师。方才天风商行传信到雷音寺，说万宝楼那边又有客人要求定制完美品相的法器，您打算如何应对？”

捞钱的机会跟着来了！身后的四妖眼睛一下子亮了，之前在万宝楼呆的那半个月他们可是见识了太多的好东西，可惜停留的时间太多，想想都觉得意犹未尽。

“倒是给贵寺添麻烦了。”早料到如此的梅露歉意道，“此事我已经和商行商议好，商行那边按照我指定的要求筛选好客人，到时候会有人将材料直接送到雷音寺前，我会派人去取。尽量不给贵寺带来影响。”

如果不和天风商行那边说好，也说死了只有经过商行的手才有资格请求炼制，梅大师这边前脚跟着进了雷音寺，后脚这个大宗门的山门口就会被各方人马堵得水泄不通，还清一色求定制的，再清净的佛门之地也能立马变得乌烟瘴气。

惠光自然清楚，他只是为了引出另一个目的：“这等小事还是无需让梅大师的人跑来跑去了，山门那边我会安排好沙弥及时来回，几位只要安心呆在寺中谨守要务，其他一应事宜都交给贫僧就好。”

“这样……那便有劳了。”对方犹豫了一下果然还是答应了，“小女子本领微末，铸炼几件丹器的能力还是有的，若贵寺不嫌弃，有需要时只要小女子有闲暇定不推辞。”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惠光的脸上不由浮现笑容，“这是本寺的荣幸才是。”

告辞了梅露主仆一行，惠光和尚离开了莲华圣池，回去了后殿，那里早有不少人等着他，其中不只有他的师兄惠智，还有住持方丈等寺中高层。

“怎么样？”一见到惠光，惠智就立刻追问。

“幸不辱命。”惠光先是向长辈了行了一礼，然后才回答师兄的问题，“梅大师答应不通过天风商行，愿意越过他们直接为雷音寺炼制丹器。”

“好好。”很多和尚都激动了。

五十套一份的炼制材料对不少修士来说非常困难，可是对大宗门而言却不算什么，宗门内一天的消耗都不知几凡了，五十套材料让五十个人一齐准备成本薄得很，可如果都是上阶甚至完美品相的成品，那真的就赚大发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想让天风商行知道宗门这边得到了多少完美品相的法器和丹药，这种战略性情报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惠光，你做得很好。”住持师父也是一脸赞许的点头，“你接人待物一向极佳，这次派你前去接触梅大师果然是正确的，继续保持亲善。这位仙子可不是池中物，她眉眼清正胸有沟壑，就算现在被天道奴印辖制，未来也定能轻易摆脱，成就恐怕不在那位大帝之下，只要我们一直以礼相待给予善意，必会有福报。”

雷音寺的一寺之主目光何其之毒，一眼就看穿了那位梅大师为人奴仆的根本原因，此时也在殷殷叮嘱门下弟子要交好对方。

“是，住持，惠光定会好生照料，绝不会怠慢梅大师的。”惠光俯身领命，心头却早已经对师父的话不以为然。

未来有再大的造化又如何，只要掐住了命脉，再逆天的妖孽也会乖乖受辖制。就如那传说中的先天石猴，任他上天入地所向披靡，最终还是被压在了佛祖的五指山下。

离开偏殿，惠光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他藏在僧袍中的手握得紧紧目光炯然。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宗门，为了雷音寺！

莲华圣池边，梅露这一行二人四妖过得非常平和。

从被抓住刻上奴印开始，四妖打死都没想过变成妖奴后的生活是这样的，天河上的十年漂泊虽然常遇风浪但因为主人厉害过得尚算平稳，登岸后的第一站亭弈大陆开始就那么刺激，主人棋崖秘境的独占鳌首，获得至宝后被人穷追不舍围杀，血洒成雨铸成威名，再无人敢挑衅时又去了万宝楼惊艳亮相，他们的主人如今已经是公认的丹器第一人，连带他们这些妖奴都是鸡犬升天处处受人拥戴。

换作一般情况，四妖一定早就飘了，但如果跟随的主人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过分淡定的妖孽又不一样了。天材地宝，她反应平淡；海量灵石，她视若等闲；各方拉拢甚至各种不惜血本，她依旧只是笑笑轻松拒绝，眼里只守着初衷——照顾为了救她而变得那副惨样的卫公子，无论落魄还是风光都从未变过的专注初心，让逐渐被繁华迷了眼的四妖也跟着清醒，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主人真的很厉害啊。”私下里聊天时，火妖赤焰一脸感慨。

“是啊，换作是我有这样的能耐，未必还能保持初心。”金妖墨磊也是点头附和，“这样的主人，大概比完美品相的丹器更稀有吧。”

虽然严格说来，那位昏迷不醒的卫公子才是他们的主人，但是四妖心里承认的主人只有自称是侍婢的梅姑娘而已。在四妖看来，这个卫公子也就是运气好才误打误撞得了梅姑娘的感激，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照顾着。

回顾一下遇到她后发生的一连串事，墨磊可以很清晰地理出一条线，她在天河上出钱买下他们，先是利用花容和白羽的能力镇压卫公子的伤势，然后又是用他和赤焰的能力学炼丹炼器，这期间既是磨合期也是观察期，待他们完全值得信任了，她用光了所有的资源只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随后便有了亭弈大陆破秘境得重宝，与三大宗门交易途中轻易击杀炼虚境，最后还拿出逆天级的丹器之术大肆揽钱回收资本继续修炼提升的循环。

而她所做所为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池中的那个青年醒过来、治好伤、重新拥有修炼的可能而已。

要是当初在花苍大陆时，他身边也有一个妖能像这样不遗余力地帮他，或许他也不至于……

“说起来，花容和白羽那两个家伙除了换岗才会见到，平时都不见踪影，这是全跑哪去了啊？”赤焰的话一下子打断了墨磊的思绪。

“你不知道吗？”墨磊看了他一眼，“这里是佛门，梵乐的起源之地，白羽那只极乐鸟自然是过去聆听极乐之乐了，他们极乐鸟一族除了一小部分野生的一部分被人类豢养外，也有不少依附在佛门之下，是个能精进实力的好地方。而花容，对这朵疗愈圣花来说，莲华圣池就是个最好的修行地，他跟在巨莲身旁坐着蹭蹭都能得好处。”

“这两个小子可真是好命啊！”赤焰听得都嫉妒了，他们可是要在雷音寺呆十年的，意味着那两妖这十年里天天都在进步，可不是让人眼红。

“你有什么好眼红的？”盯着火妖的红色眼瞳，墨磊没好气道，“你只要吞噬不同种类的异火就能晋升，有主人在，你这段时间可没少吃到上等的异火，那些人修为了巴结你争抢着送你异火当挥霍，论实力是我们四个中最高的，你还眼红？”

“呃，好像真是这样哦，嘿嘿。”想起是有这么回事的赤焰顿时不好意思地挠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被抓的小妖，吞食了很多种类的异火后快要朝大妖靠拢，“主人说我这阵子吃得太猛不能再进食了，必须消化几年才能继续。大不了我用异火多炼化一些精元矿给你当食物嘛。”

“那我就多谢你了。”金妖的修炼算是四妖中难度最高的，虽然也能像火妖那样靠吞噬同类进化，但要求比后者高多了，必须得最精纯的元矿才可以，否则让垃圾杂质进入体内反而是降低了自身修为品质，所以墨磊这些时日的晋升不是靠主人购买元矿就是让赤焰精炼粗矿供他进食修炼。

“不用不用，反正主人也说了，我的异火必须经常使用才能更加强大。”对方大大咧咧摆手露出一口大白牙，一副傻白甜的阳光帅哥形象，“我们都搭档这么久了，帮你也等于帮我自己嘛。”

墨磊闻言顿时笑了，伸手拍拍对方的肩：“好兄弟！”心里感动的同时又有点发愁，赤焰这家伙以后离了主人怎么办，真怕他又被人抓去卖掉啊。

一晃就是数月过去，莲华圣池那边每日都过得安详平和，四妖在轮流照看卫阳杰时因为对雷音寺的信任逐渐放松警惕，对一直旁观的惠光来说，也代表了机会的来临。

梅大师有事外出，圣池那边就只有一只单纯的极乐鸟在看守，以极乐鸟对佛门天生亲近的习性，惠光略施小计很轻易地就将他骗离了圣池。

站在后山偏殿前，目送那只鸟妖少年被一个小沙弥带离圣池，惠光口中念佛脸上却是眯起了眼。

握紧了藏有改变圣池灵气路线阵盘的储物袋，惠光装作若无其实往秘地的方向走去，圣池的禁制就在眼前，只要破开它就能看见一株参天巨莲盛开在那里，莲花下一汪池水氤氲着勃勃生机。

惠光的脑中才浮现出圣池的模样，身后却是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正打算做小动作的惠光下意识地转身，就看到面覆轻纱的少女徐徐走来。

“惠光师傅？您也是路上碰到白羽，不放心过来看看的吗？”少女的声音温柔，可提起的内容却让惠光心头一跳。

“阿弥陀佛，并非如此。”他克制着表情，也让语气表现得和平时一样正常，“贫僧并不知白羽离开，只是想过来看看秘境的情况，也想问问梅大师在圣池这边还有需要罢了。”

“原来是这样，您有心了。”对方笑了笑，却也不提圣池的事，而是话锋一转提起了其他事，“说起来，我等在贵寺也住了将近一年时光，寺院里的师傅们都对我们多有关照，甚至还允许白羽他们聆听梵乐参与唱经，一直承蒙照顾实在有些惭愧。”

她突然的转移话题让惠光的心头没来由地涌出一丝不妙，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为什么，便又听那女声接着道。

“小女子这些时日，也经常在贵寺诸地巡转，贵寺的护山大阵布置得相当精妙呢。十八罗汉生生不息轮转大阵，一旦启动不只是可以抵御强敌入侵，更能显化出十八罗汉化身对外攻击敌手，而且自动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主动维持阵法运转减轻了内部维持阵法之人的消耗，可以说非常上等的护法大阵了。”

惠光此时瞪圆了眼睛看她，雷音寺的护山大阵自有宗门以来开启的次数不过一手，而且一代代改良，早就不是最先前启阵时的模样，比如罗汉化身可御敌，更比如阵法能自动吸取天地灵气补给自身……可是这些隐秘却被眼前人轻易地点出来。对方的话却还没有结束。

“但是这套大阵的缺限也非常明显呢，支撑着护山大阵的十八根阵柱不易转移，只要找出一根就能轻易判断出另外十七根被藏在哪里。我去瞧了瞧，发现那些阵柱的防护很不坚固，若是有人在阵内捣乱，不用想法设法破坏阵眼，只需要对阵柱动动手脚就能轻易破局。惠光师傅，我可有说错？”

惠光早已经脸色青白，背后渗出冷汗，他已经完全装不了镇定，更在对方洞察一切的眼神下明白自己的心思早已经暴露，只能干涩地问了一句：“梅大师……是怎么知道我寺阵法的事的？”

对方闻言弯起了眉眼：“小女子如今虽然靠帮人炼制丹器糊口，但一直主修的是阵法。棋崖秘境相信惠光师傅也有去过，那么一定会明白，对于阵修来说，无论是布阵还是下棋，都逃不开计算二字。只要找到头绪，后面跟着推演是很简单的事。”

惠光最后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三日后，雷音寺住持带着脱了长老僧袍的他来莲华圣池负荆请罪，这件作恶未遂事件由惠光被逐出雷音寺为结论，佛门打算以此给梅大师一个交待。

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个待他们极宽厚细致的惠光长老原来一直包藏祸心，四妖非常气愤，不只是觉得一番信任被人背叛感到气怒，更是后怕无比。

如果他们看守不利，主人也没发现端倪，那卫公子的情况……主人很可能真的永远被困在雷音寺不能离开啦！

“呸！你这算什么出家人，简直把人算计到骨子里！”花容第一个跳起来大骂，“天风商行的奴隶会都没你这么能算计！”

“惠光师傅，您怎么能这样？”白羽简直要哭了，“如果卫公子出事，当时负责照顾他的我如何再有脸面对主人？我那么尊敬和信任您……”

“人类的阴险狡诈果然是骨子里的，就算当了佛修也没用。”赤焰也跟着花容一起唾弃，“呸，你这是出家人干的事吗？”

面对妖奴们的谩骂和指责，废了修为又受了杖刑、只一身血色单衣的惠光伏跪在地一声不吭，只待他们发泄完这才又重重以额触地：“是罪僧的错，罪僧动了恶念犯了贪戒，说谎欺骗他人犯了口戒，更犯了邪见对仙子抱有偏见，忤逆师长固执己见我行我素差点犯下大错。罪僧确实不配为僧，今日特来向梅仙子请罪，只求仙子看在罪僧主动伏法认错的份上，不要迁怒雷音寺。一切都是小僧自作主张，咎由自取。”

他每说一句都重重磕一下头，直至血液在砸出的深坑蓄满都不曾留力，别说寺里的那些同门僧侣别过头不愿再看，就是之前还很愤怒的四妖也面露不忍之色。

一直到惠光承受不住，直接磕头晕倒在地上，现场已经鸦雀无声。主动自首又主动认错的惠光恳切的悔过之心和护寺之意切切凿凿，无人能反驳。这样的人可恨又可怜的同时，又觉得可敬。

一片安静中，从未开口的梅露转头看向身后四妖：“还生气了吗？”

啊？

四妖一愣，白羽忍不住结结巴巴第一个问出来：“主……梅、梅姑娘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对方歪头反问，“惠光师傅想做什么很早我就知道了，只是他之前没做我就没阻止。为了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有发怒的必要吗？”

这会儿不只是四妖愣住，就是雷音寺的住持等僧侣也是石化了。

所以这么惨烈的一出……是为了让他们消气才放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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