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等一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怎么办到的？”
爱丽丝站起身，以尖锐的嗓音问道。威廉似乎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只见他重重地颔首开口：
“我可是一直在提防你，防你在赌局里出老千啊。”
“有那么一瞬间，你完全把意识从我身上移开了一小会儿。”
威廉皱起眉头，随即又恍然大悟。明明看出对方有所察觉，沃恩却还是刻意宣之于口，主要还是因为他从中感受到了些许施虐的快感。
“就是我在说‘你的动作就只有六种’的时候。”
“……”
当时，威廉确实将注意力从沃恩身上移开了。
在被点出自己的投掷手法有缺点后，他确认起自己的右手，同时让沃恩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既然有这么大一个破绽，要从口袋里掏出骰子，对沃恩来说可是易如反掌。
沃恩拾起桌上的三颗骰子，握入掌心，接着随手一扔。
“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和你坦承手法的。”
在桌上滚动的一共有六颗骰子。
沃恩事先将准备好的骰子握在手里，再拾起桌面上的骰子，并在手中进行掉包。虽说一口气换掉三颗骰子相当困难，但并不是做不到，而在对方注意力涣散的状态下，更是能提升不少几率。
“与其认为是自己傻到看漏了动作，还不如相信是幸运女神站在了我这边——你是这样想的对吧，威廉？”
以这个世界来说，威廉·雷克威尔应该是站在胜利者的那一方。
他生来就有着富裕的资产，具备着能将资产做大的知识，外貌也相当端正。他的人生是以胜利和成就积累起来的，也导致了他对失败太过无所畏惧。
所以他才会爽快地接受了沃恩的邀约，所以他才对自己的胜利深信不疑。蒙蔽他双眼的，正是他这一路走来的人生。
威廉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六颗骰子，按着额头挤出了声音：
“等等，这些水银骰是从哪里来的？我带来的骰子应该都被你丢了出去，而这些骰子却跟我带来的完全一样。”
沃恩望着爱丽丝，弯起了嘴角。
用在这场赌局的骰子是威廉自行准备的。这些骰子有着独特的做工，沃恩不可能做出这种东西。
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这不是沃恩平时带在身上的骰子，而威廉当然也不会漫无目的地把骰子带在身上。既然如此，那这座村庄和威廉之间，就只存在一个共通点了。
无主修道院──这座宅邸就是唯一与威廉相系的场所。
“你看我干嘛？我家又没有那种骰子……”
“这座宅邸里的骰子并不是水银骰吧？”
爱丽丝和威廉的话语出现了矛盾。沃恩摇了摇头。
“我有个朋友，他会告诉我有哪些东西被送到了这个宅邸里。”
修路工掌握了道路上的所有八卦。沃恩只是向乔瑟夫的祖父打听了几句，就得知了威廉有将骰子送到宅邸的事情。既然是威廉送来的骰子，那他当天会自行准备的骰子，就有可能和这些骰子有着一样的设计，而这显然有一赌的价值。
“除此之外，我还认识一位愿意在一天之内帮我加工骰子的好心人士。”
昨晚沃恩来到酒馆，在对面的座位上就坐时，理查·莱怀特露出的表情简直堪称杰作。沃恩在他心底烙下的挫败感尚未痊愈，只要沃恩愿意在不赌博的前提下乖乖离去，那就算要叫理查制作一百颗水银骰，他肯定也甘之如饴。
事前准备好出老千用的骰子，于赌局中随意地做些虚张声势之举，并在威廉动摇的那一瞬间将骰子掉包──如果没被下毒的话，这场赌局应该会以更为简单、更为轻松的形式收场。
沃恩说到这里，叹了一口细长的气。他实在很想来杯没被下毒的酒，但现在的大厅里就只有爱丽丝、威廉和威廉带来的佣人们，沃恩可不想让他们端奇怪的东西过来。
为了理清话中的脉络，爱丽丝在思考了一会儿后轻轻摇了摇头。那看起来既像是感到敬佩，也像是放弃去理解其意。接着她站起了身子。
“总而言之，我派人去通知莉拉一声。”
明明就可以多花些时间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之中啊──沃恩看着她的身影这么想着。就连在这种时候，她似乎还是没忘记要去体恤他人的念头。
空气松弛了下来。由于佣人不在场，因此爱丽丝自行起身，沃恩则是闭上眼睛，直直凝视着眼皮底下的黑暗。他虽然想就这么一睡不起，但应该还有再清醒一段时间的必要。
“莉拉究竟跑哪儿去了……”
爱丽丝的说话声被尖锐的破碎声盖过。
“呀啊！”
沃恩听着她的尖叫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里的，是站起了身子的威廉，以及喷溅到墙上挂毯的蒸馏酒渍。
玻璃杯似乎被用力地扔了出去，饱含大量气泡的杯子此时被摔了个粉碎。爱丽丝望着无言地用力喘息的威廉，将身子稍稍缩了起来。
事情变得麻烦了啊……沃恩又闭上了眼。
“少得寸进尺了！你这低贱的赌徒！”
“你不是已经输了吗？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吵死了！”
威廉将手一挥，一名佣人迅速凑上前去。而佣人一语不发地交出的物品，是一把手枪。
“呀！”
“打从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
和爱丽丝抽搐的话声相反，威廉的语气平板得令人生寒。他一鼓作气地单手拿起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沃恩。直直映入双眼的枪口，有着比黑夜更为深沉的幽暗。
按下击锤的“喀哒”声，格外响亮地在大厅中回荡。
“礼炮应该是向上开炮的喔。”
“吵死了！给我闭嘴！要是杀人的话善后会很麻烦，所以这从来不是我的优先选择。但我明明都特意准备了不会死人的解决方案，结果你居然把我当傻子耍？你到底有何居心？说啊！”
“……”
“我不是在问你有何居心吗！”
威廉踹飞了椅子，爱丽丝发出了尖叫。
“明明是你叫我闭……”
沃恩说到这里，又将嘴闭了起来。威廉的身体正因满溢的怒火和力道而颤抖着。要是回得太油嘴滑舌，那就算没有那个意思，威廉的手指还是会扣下扳机吧。
沃恩想像着自己是在面对闹脾气的孩童，放慢了自己的口气。不过，他从未和那样的孩童说过话，所以也不晓得自己做得好不好。
“所以，你拿出那种危险的东西是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你。”
“哦，原来如此，你是打算把今晚的事当作没发生过吗？真是妙啊。”
说着，沃恩思索起闪躲手枪的方案。威廉看起来并非习于用枪，而且他的手臂正在发颤，加上也没有好好瞄准。若是他胡乱开枪的话，不会射中目标的可能性应该还是有的。
不过，能仰赖的也只有可能性而已了。沃恩的身体目前还受到毒药折磨，威廉若真的想杀掉沃恩，也无须拘泥于用枪的手段。现在的沃恩就算和小狗打上一架，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即使如此，沃恩的表情也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就算想像到了子弹射穿自己脸孔的画面，他也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而已。
威廉狐疑地皱起眉头。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不如就窝囊地向我求情试试吧？”
“你只是想看我窝囊地向你求情的样子才对吧？不过，我不建议你在食指上用力。”
威廉似乎把这句话听作是沃恩别扭的求饶台词，鼻翼得意地涨了起来。看到他的反应，沃恩又补上了一句话：
“因为承载在扳机上面的，是我的性命和你的一切。”
“啊？”
“好啊，你开枪啊。”
“等等，沃恩！”
“安静点，爱丽丝。开枪吧，威廉。你不是下得了手吗？只是届时损失最多的将会是你，而损失第二多的才是我，总之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
换做是在一般的状况下，威廉应该会将这句话当成死鸭子嘴硬。不过，眼下的状况要他好好做一番思考。
“这是什么意思？”
“要我冗长地做出说明倒也可以──”
沃恩的视线投向窗外。
“——不过人好像刚好到了。还真慢啊。”
只听见宅邸外头传来了马车的声响。
率先踏入大厅的是莉拉。在打开门的瞬间，她随即看到了将手枪对着沃恩的威廉、在位子上发抖的爱丽丝，以及浑身是血的沃恩。
莉拉采取的行动相当直接，而且相当迅捷。她一副把招呼客人的工作拋诸脑后的模样，迅速冲到了沃恩的身边。她撑着沃恩歪斜的身子，以担忧的神情打量一番后，旋即瞪向了威廉。
真希望她别在这家伙面前做出这种不合奴隶身份的行动啊……
沃恩这么想着，试着将莉拉从身边推开。
“会弄脏衣服的，走开一点。”
“……”
他预测到莉拉会以摇头作为回应，至于自己的衣服会被她用力揪住这点，就出乎沃恩的意料了。
莉拉脸上的表情诉说着她绝不退让的决心。沃恩评估着要说服她所需花费的口舌，以及在威廉面前做出这些举动的风险，最后决定将这一切都搁在一旁，继续让莉拉待在身边。他维持原本的坐姿，将一部分的体重由莉拉分担。
威廉无言地把目光投向门口，他知道沃恩所指的对象并非莉拉。
随后走入大厅的，是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好久不见了，沃恩先生、威廉先生。初次见面，能受到您的邀请，令敝人倍感荣幸，爱丽丝小姐。”
那黑衣男子正是将莉拉卖给沃恩的商人。理所当然地，他也和威廉也有过一面之缘。
不管是地板上的血、墙上的水渍还是威廉手上握持的枪，他都没当作一回事，径自以缓慢的动作弯腰行礼。他长长的上半身划出了一条大大的弧线，而滑开的帽子则是被他以油腻的指尖戴了回去。
对于威廉来说，奴隶贩子会出现在此地似乎是出乎意料的事情。他眨了一下眼睛，反射性地垂下了手枪。
“呃，沃恩，这是哪位？”
“把莉拉拐来的奴隶贩子，名字忘了叫什么来着。反正也无所谓。”
“什么！”
爱丽丝的态度之所以会变得尖锐，是因为把奴隶贩子视为敌人的关系吧。
“人是我叫来的，别那么生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家伙为什么会来这里？”
威廉满心疑惑地问着。
“哦，老板，你帮我解释一下吧。”沃恩这么对黑衣男子说道。
黑衣男子以忍着笑意的口吻回应，“提前预约是身为社会人士的基本原则呢，沃恩先生。”
据说当对话沉默下来时，代表有天使正在经过，若以此类推，那这时的大厅肯定被天使给塞得水泄不通了。无论是谁都需要花上漫长的时间咀嚼沃恩说出的话，而在这段期间里，沃恩则是拿起了桌上的合约递给黑衣男子。
爱丽丝率先反应过来，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我写了信要这家伙──应该说是这家伙的公司雇用我。虽然还没收到回信，但就目前的感觉来看，应该是顺利录取了吧。”
沃恩也算是特殊人才，对方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在之前帝都爆发骚动之际，奴隶贩子们还欠了沃恩一个人情。
“没错。自昨天起，沃恩先生便是敝公司的职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