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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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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眼,细细的看熟睡中的顾毅。他浓密的眉毛微微向眉心靠拢,似乎在睡梦中仍不少待解决的问题。他的皮肤看起来粗糙了些,我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的确如此。是因为缺乏睡眠吧?昨晚,他是多少点才回来?我也不记得了。我往他身上靠了靠,想更近的感受他的气息。手机闹钟响了,他微皱的眉松了松,手仍紧握着我。几秒钟后,他的眼睛动了动,手松开,睁开眼,摁掉了闹钟。

他坐起来,好像还很累,闭上眼睛一会,然后,像平常的每一天早晨,掀开被子要去洗漱。“顾毅”,我叫住他。他停下来,等我往下说。我拉他和我一起坐在床沿:“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怎么了?”他郑重起来。我低下头,感伤的说:“巧怡和譚昱超分手了。譚昱超赌博欠了高利贷的钱,被打断了脚。”“哦。”知道原因后,他似感到放松。我要怎么对他说,兔死狐悲,是我现在的心情?

他没有说什么,开始了每天的日程,洗漱、吃早餐、和阿三一起送我上班。到了杂志社大楼门前,我重复每天的告别语:“我去上班了”。一改往常的沉默,他拉住要下车的我,说:“小云,这段时间我太忙了。下个星期,我们出去走走,你先去旅行社挑好地方,三四天的。”

阳光,穿过贴着深色防爆膜的车窗,撒在略略侧坐着的顾毅的身上,他平静的脸上隐藏着朝阳般的柔和,眼底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心疼,刹那间,自徐建华在我的生活出现后,我初次感到我回来了。度过所有这些岁月,这些为该不该窃听的困扰、是不是真爱的疑惑、会不会长久的忧虑的火焰所灼烧的漫长岁月,我又回来了。正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说其他四个碟都是我不爱听的,递给我他悄悄收好的我的项链,用默然的了解和关心吸引我靠近;正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第一次和我单独约会,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脸庞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却努力自然地问我想去哪里吃饭,让我莫名的心软,有股冲动想轻握他的手;也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抱紧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夏云,我爱你。

我靠在他的胸前。突然间,我觉得我的心中有了答案,一切问题的答案。我感到很累,极度劳累松懈下来的累。我的心离开他仿佛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得足以遗忘,也足以被遗忘。在我几欲放弃的时候,蓦然发现,原来他还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我抬起头。他的眼中的温柔渐深,他的唇角漾起些微笑意,那些真挚的爱,不仅仅是记忆,不再是记忆。

我快步走进一楼大堂。我的心充满阳光,我想奔跑,想大笑,想流泪,体悟到失去后重新获得的格外珍惜与倍感快乐。我不住的想着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就在今天下班后或者今天晚上,哪怕是深夜,我的心不再有重重的砖石压抑,我可以像当初,徐建华出现前的当初一样,蹦跳到他面前,双手攀着他的脖子,嘻哈的逗他……

我很快完成了第二稿的核对。我对自己高速的工作效率感到满意,那一行行黑色的字重新有了生命,有了活力。我伸伸腰,准备出去晃悠晃悠——原来,心情太好也会想逃班。站起身,拿起在桌上的手机,手中手机的显示屏亮了。是一个最不想接的电话。铃声不断,我感觉到有人抬头不解的看我,闭了闭眼,我深呼吸,按了通话键:“喂”。徐建华说:“夏云,上次我托你的事你不用理会了。伍德已经被捕。而且,我们找到证据,对孟林立了案。”

我坐下来,手机随意丢在桌角。为什么?不必窃听,我本该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尽管我已决定当作徐建华从未出现,但他主动提出无需窃听,会让我的决定更理所当然,更心安理得,为什么,我却深感不安?

我靠近桌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上次我托你的事你不用理会了。伍德已经被捕。而且,我们找到证据,对孟林立了案”,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是什么让我如此忐忑?

我无意识的拿起眼前的稿件,翻动着。“被捕”“证据”“立案”……一遍遍的过滤徐建华的话,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我的手停顿,心跳如鼓,是证据!我知道了,是“证据”这两个字让我不安。我想起吕清说的话:“我是个律师,所以,我用证据证明事实。夏云,这,就是证据。要怎么做,是你的选择。”信封,吕清给我的信封,一定有什么!在哪里,信封在哪里?我惊慌的回想,对了!

我跑出去,跑出办公室,跑出公司,跑进电梯,跑出大堂,跑到路边。好一会,我明白过来,这是公共汽车站,我不能坐公共汽车,我不能等了,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再跑,跑到前面一个路口,一个较容易拦到的士的地方,我胡乱的招手,不管迎面而来的的士里面是否有人。

缓慢,缓慢的车速。我不断暗自祈求,快一点,再快一点。司机不会知道我有多焦急,即便知道,也不会为我付出交超速罚单的代价。我的眼前,眼前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信封,沉重而魔幻,仿佛又是一个潘多拉盒子,诱使我飞奔而去。

电梯,从楼冉冉而下。我不能再等了,也许只是一秒钟光景,信封就会不翼而飞。我冲上楼梯,冲上八楼。钥匙,我在手袋里摸索了好一会,翻过小外套,翻过雨伞,翻过钱包,翻过纸巾,在我要把整个袋子的东西倒落在地的时候,我摸到一串钥匙。

房间的书柜里放杂志的地方。我开门,朝目的地奔跑。跪在地上,我急促的翻那夹杂着些资料的厚厚一叠的杂志,黄色的信封,黄色,黄色……

找到了!我迫不及待的把它抽出来,由于太用力,两本杂志掉落在地。信封没有封住,我伸手进去,手指触碰到几张纸。拿出来时候,我曾有瞬间的犹豫,知道,是不是真的比不知道好?但是获得真相的渴望吞没了我,我停顿的手指很快行动起来,把纸张置于我眼前。

这是一份复印件。一份表格的复印件。映入眼帘的是日期、钟建华、100000元,第二行是日期、梁锦康、500000元、75000元,后面每行的格式都差不多,不同的是人名和金额,我快速翻阅,最后一页的末端,是手写的、明显是附加上去的:恒泰担保有限公司。担保公司?顾毅?这是什么复印件?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从头看起。原来在表格上端还分有“收:”“支”两栏。收、支,收入和支出?

冷汗,从额头滴下。这是一本账本!吕清给我的,竟是顾毅的担保公司的账本的部分内容。这个吕清,是怎么弄来的?!她想告诉我什么?她愤慨的声音响起:“现在经营的担保公司是非法集资、放高利贷,甚至还会闹出人命”,为了求证吕清的话的真假,或者说,为了证明吕清的话的真实,我摒弃种种杂念,仔细的研究账本。

静心细看,我看出了端倪。钟建华,放贷10万元,每月收取利息5000元;梁锦康,借贷50万元,支付第一个月利息75000元,第二个月是16150元,很可悲的,梁锦康5月份借的钱,到账本的最后一页7月1日用括号注明欠本息591687.5元——他从7月起,就没有还钱了。

高利贷。

我滑坐在地上,信封及薄薄的纸跌落在地。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谭昱超欠下的债连一辆奥迪、两套房子都还不上了。非法集资、放高利贷,吕清,她早知悉一切,等待我做出决定。我该如何?看着脚边的证据,也许可以证明恒泰非法集资的账本,我茫然无措。

大义灭亲。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我,当亲友与正义相悖,应该大义灭亲。古有老父血书求杀祸国之子,今有窝藏罪和包庇罪惩罚不揭发亲人犯罪,而我,手握顾毅的犯罪证据,很应该把它交给公安机关,更简单的,是交给徐建华。

然而,我可以吗?亲手把顾毅送进监狱,再去监狱探视他?我如何可以面对他?撇开他对我的迁就和疼爱,他对母亲住院花的大笔钱?对父亲的病的资助?我可以罔顾吗?

走廊上巧怡的孤单哭泣、谭昱超捂住脸的手的指缝里的泪滴、巧怡悲痛的哭喊声“夏云,我恨死高利贷了”在回旋,我叹息,这账本里,还有多少的谭昱超?我能熟视无睹吗?

尖锐的铃声陡然响起,我跳将起来,是手机。“夏云,你去哪了?你的稿件呢?总编要看,下午他有事不来办公室。”黎建军的声音有些着急。我愣了愣,稿件?“我放在桌上”,我终于记起珊姐说上午要给总编看第二稿。“没有,我们已经把你的整个办公桌都找遍了,你是不是带回家了?”他语气确凿。带回家?我明明在办公室改好的,接了电话……是了,我醒悟过来,视线转到地上,翻开上面的纸,果然看见稿件。早上回家时太慌乱,竟一直手拿稿件而不知,我回答道:“哦,是被我带回家了,我现在就回办公室。”

我捡起信封、账本复印件和稿件,一股脑抱在胸前,无力的靠在书柜上。回办公室,然后呢?这,吕清给我的烫手山芋,怎么处理?藏在手袋以备上交?还是,干脆烧掉?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本能的站直身子,紧盯门口。我一定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吧?因为顾毅看起来吃惊而疑惑。“小云,你怎么回来了?”担心的他欲走向我。

潜能,每个人都有潜在的能量。这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的潜能。让我难以置信的,我振作的笑笑,心脏怦怦的跳却动作自然的把手里的一叠东西塞进包里,而且,第一次的,谎言不假思索的从嘴里溜出:“我忘记带稿件去上班,刚回来拿。”

他显然相信了我,迈出的脚步拐了个弯,走向衣柜。他拿出一套运动服,大概下午约了人去打球。我再一次看清自己的潜能:我镇静的从他身边走过,镇静的说“我赶着拿稿件回去,我走了”。他喊住我:“小云,阿三送你去”,生怕节外生枝的我不敢提出他怎么去上班的疑问,嘴里应着“好”,走出房门。

一出房门,我绷紧的神经松下来,一路小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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