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上厕所的刑警回来之后，看着陆令在那里飞快地打字，有一点疑惑。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是一种很僵持的状态啊...

他的疑惑持续的时间不长，凑近了之后，看到陆令取的笔录内容，心中越来越惊讶，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陆令打字比较快，这会儿已经打了大半页的笔录, 最开始取的内容在屏幕上他看不到，只能看到男子招供的内容。

男子已经供述了购买这个药物的全过程，警察通过这些，有比较大的可能把人抓到。很显然，这个人和男子是好兄弟，关系很不错。这个人卖东西一向很隐蔽，没想到在这里被好兄弟给卖了。

进屋的刑警看了看另外一位，给了个眼神，眼神含义是“诱供了？”

坐着的这位轻轻摇了摇头。

陆令取笔录的功夫还是可以的，堪比一些工作了三年的刑警，这方面算是游少华带的他。

笔录是个大学问，有的派出所警察待二十年，也只会取个简单的笔录。

人物、时间、地点，事情的起因、发展、结局。

这水平也就只能取个盗窃电动车、被骗5000元这种被害人笔录，稍微复杂、不愿意招供的嫌疑人笔录就搞不定。

“嗯，这个你说的不错，如果能找到并且证实你说的这些，这很可能算你立功，”陆令点了点头，这才发现那位出去的刑警已经回来了。他刚刚有点太投入了。

陆令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着就准备站起来让位置, 这位直接伸手把陆令按在了座位上, 示意你继续。

“警官，我就知道这么多了。”男子表情有些复杂。

“他卖给你这个，多少钱？”陆令问道。

“5000。”

“这么贵？”陆令一脸疑惑，“你看你也是上过学的，你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制造吗？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磷脂酰基转移反应，可能你不懂，但是成本真的很低，你这兄弟真是待你不薄。”

陆令这么一说，两名警察都有些惊，这个年轻小伙子懂的这么深？

实际上，虽然陆令上学的时候学过这个，但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深，只是他在后面旁听的时候，专门在学术网站上看了一些文献。作为一款在60年前就被用作临床的药物，早就被研究透了。

“别说他是我兄弟，他不配！”男子还有些生气。

“嗯，你大概也能明白，其实我们都远比他内行。这种物质进入体内后, 会在体内经氧化酶氧化为琥珀酸, 继而通过琥珀酸半醛脱氢酶的作用进入三羧酸循环。这你能明白吗？”陆令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

“这是什么意思？”男子问道。

“这些基础的东西你不明白，那你为什么敢用这个东西？”陆令问道。

“他跟我说...这个东西比麻药还好用，而且警察查不到...”男子又低下了头。

“关于你是否使用了这个药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承认，也就不那么需要你的承认了。”陆令露出了一脸失望的表情。

“我...我用了...”男子叹了口气，一脸灰败。他现在已经彻底相信警察，觉得警察很懂，而他朋友就是坑他！

人家警察对这个东西的了解程度这么深，自己居然相信那个骗子朋友，觉得警察拿他没办法，真是愚蠢！

“好，你说，算你坦白。坦白，是法定的可以从轻、减轻处罚的行为。”陆令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打字。

...

半小时后。

笔录取完，按手印之后，两名工作了十几年的刑警都有些振奋。

不光他们，其实刑侦中队长也没睡觉，一直盯着这边，他們也没想到案情取得了双突破。

不仅嫌疑人承认了自己的犯罪行为，还将购买的那一方全部招供了出来！

而审讯的方法，让中队长都有些没看懂，因为并不难，只是...只是给人一种感觉，就是陆令对嫌疑人非常非常了解！

取完笔录，陆令走出讯问室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小伙子你工作几年了？”出来之后，之前讯问的刑警和陆令问道，这位还不认识陆令，甚至不知道陆令叫啥名。

“半年了。”陆令道。

“半年就这么...什么？”这位直接就愣了。他也带徒弟，他带了半年的徒弟，别说审讯了，抓人都笨手笨脚的。

陆令看着这位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在想啥，他也很困，准备回派出所休息了。

这时候，刑警队的领导出来了：“小陆，干得不错啊。”

“曹队，我也是恰好接触过这个。”

“我看你对这类新型精神药品挺懂的，刚刚我和四队的汪队还聊了聊，有空请你过来给讲讲课。”曹队道。

“讲课我不行，沟通一下还是没问题的。”陆令点了点头。

他之前接触隋队的时候，有一种感触。就是很多警察确实比较缺乏一定的化学基础。一些优秀的老刑警多是通过经验办案，真要给他讲一下科学，可能羟基、烃基都完全听不懂。

其实不光是GHB，像GBL、1，4-BD之类的物质目前都被列入管制，但警方往往理解不够深，即便是四队这样的专业队也一般，更不要说基层派出所。

实际上，陆令刚刚在网上查文献的时候，很多文献都是20年前的！

不仅如此，管控也不到位，一些原料购买渠道没有被管制，简单地说就是还没有被足够的重视。

“行，早点休息。”曹队点了点头。

“您也早点休息。”陆令客气了一句。

曹队他们肯定休息不了了，这种案件出来，拖不了，必须尽快和四队的人一起把那边的人抓到，然后再进行审讯。

这样的连轴转，才是刑警的日常。

刑警队距离派出所不算很远，太阳也快要升起了，陆令打算走回去。

他原本是不想搀和这个案子的，但是没想到如果他不来，这个案子可能还确实审讯不下去。

也许警方会通过其他方式获取线索，但那速度一定会慢，可能就会导致卖货的那一位逃跑。

比如说今天天亮了之后，他听说自己的哥们被抓，那肯定会慌，说不定就跑了。

现在天还没亮，四队的人已经去抓了，基本上就稳了。

这次，也是陆令第一次在完全和自己不相干的案件中主动要求去加班。如果没有青山的恳求，他是不会来的。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牺牲的兄弟，夏子望。

当初，他俩高中的时候，一个宿舍，都是上铺，而且相邻。

夏子望学习还不错，而且很有抱负，唯一遗憾的就是那会儿长了一脸青春痘，没有姑娘喜欢，他喜欢的姑娘也看不上他。

他曾经用铅笔，在墙上写过一行字。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这是一句歌词，当时陆令也有些中二，和夏子望说以后一定要一起努力，有所成就！

后来都考上心仪的大学，两人也经常假期一起出去玩，甚至去探险。夏子望工作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警察，他工作的短暂时间里，和陆令经常聊天，沟通一些东西，两人俨然是亲兄弟一般。

陆令能这么快适应公安工作，和夏子望有很大的关系。

但他一直没办法完全理解夏子望，他不知道为啥要那么努力去做一些本来不需要做的事情。

陆令活的很认真，如果是自己的事情，他就会尽力做好；但他又活的很惬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不愿意去做，有这时间更愿意去钓鱼。

但今天，“多管闲事”了一遭，出来之后，身体的困乏和精神的满足比起来，却始终觉得那没什么。

这就是夏子望当年追求的东西吗？

是正义？还是获得感？

看着那一缕朝阳，陆令想明白了一些，当你追求光的时候，你就会被光照亮。

再次回想自己的兄弟。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注1）

...

注1：清·吴庆坻《题三十计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