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妖怪的生命来说，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男人看了看摇摇欲坠的古树，“这棵树是你的本体，按理说树的寿命已经到了极限，可偏偏生出你这样的生命体来。”

“确实不应该叫你妖怪。”

“你是谁？”曾识不惧只有一指间隔的刀刃，“你对妖怪很了解吗？”

男人所说的话语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超出了一般人的常识。男人是知道妖怪真实存在的。

“我吗？”男人收回了镰刀，“我是除妖人。”

除妖人？曾识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这个名字，和字面意思一样，除妖人就是除掉世界上的妖怪的职业。

“既然你是除妖人，那么就去把害人的妖怪除掉啊。”曾识说道，“你们纵容妖怪在人类世界造成伤害，难道这不是失职吗？”

“你说的情况我会去调查的，如果情况属实，我帮你把那妖怪找出来。”男人说道，“在此之前，给你一年的时间，好好的和那孩子相处下去吧。”

“你不是要带我走吗？”曾识问道，“为什么还要给我一年的时间。”

“作为除妖人，按理来说所有疑似妖怪的生物都应该除掉，但是我不是那样的人。”男人叹气一声，“因为你的出现，那孩子的情况慢慢的变好了，你改变了他。”

“你不做出迫害人类的事情，就算是我对你的信任吧。”

“我不会的。”曾识肯定地说道。

除妖人与曾识的约定，第一个是情况属实，找到十年前害了于止一家的妖怪，还有男人给曾识一年的时间，让它好好陪在于止的身边。

一年的时间，真的很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男人也如其的找到了曾识，要带它离开，去很远的地方。

“过去一年了啊，我还以为只是上一次见面只是几天前的事情。”曾识说道，“我不会反悔的，我和你走，但是”

看到曾识欲言又止的样子，男人笑着说道：“十年前害了人类一家的妖怪我们已经找到了，本来想带回来给你处置，可那妖怪反抗激烈，被我们消灭掉了。你也许不会相信我的话，但确实是这样。”

“我相信你。”曾识遥望着不远处的两栋房子，不舍得说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不会骗我的，我只想要个结果而已，那只妖怪不在了，我就放心了。”

“但是啊，明明所要想干的事情都做完了，为什么还是不舍得呢？”

它在这里呆了不计其数的日子，在别院还没有建成的时候，在这里还是一片世外桃源的时候。是不舍得这里吗？还是

曾识！快把我给你的糖果吃掉！

曾识，我不会忘记你吧，肯定不会的吧。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知道最后慢慢的老去。

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誓言，不掺一丝虚假的成分。

于止，娇娇，对不起，恐怕我不能陪着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活下去啊，也许在过很多年，我们还会在遇见的。

“妖怪是不会流眼泪的。”男人转过脸去，说道：“你不该和人类有任何接触的，最后剩下悲伤会好受吗？”

“其实你也不用太悲伤，时间会让他们忘记你的。古树是你的本体，它的寿命不长了吧，虽然作为树灵的你依旧可以存活，在不会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了。就算与你有过接触的人，也会渐渐遗忘你。”

“那我就放心了。”曾识胡乱摸了摸脸上莫名出现的液体，真是的，谁说眼泪是冰冷的，明明很热啊，炙热的想再大哭一场。

曾识走了，没留下一点痕迹。那颗古树在不久也慢慢的倒下，又不知过了多久，居住在青山别院的人们忘了那里以前还有一个古树，那里也曾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就连那两个小家伙，也忘记了古树的存在，连同忘掉的，是16岁那一年的记忆。

“曾识，你个大笨蛋！”

慕小小用尽全身的力气骂着曾识，心像被抽空了一般，剧烈的疼痛在那颗鲜活跳动着的心脏产生，不想再流泪了，因为流进全天下所有的眼泪，都挽不回现在的局面。

曾识的身体在消失，像曾经的食命一样，从下面开始，慢慢的化成一缕细沙，吹散去神秘花园的尽头。

她不知道黎忘和曾识拟定的协议是什么，但其中的一项一定是关于曾识消失的问题吧。

“作为我本体的古树没了，我的记忆力也变得迟钝起来，我不知带到了哪里，也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中大陆的，回到我们相遇的地方。但是啊，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我，快回去吧，你有重要的东西丢在了那里。”曾识的手在缓缓的揉着慕小小的头发，“人类的生命还真是短暂啊，当我好不容易见到他的时候，他竟变得白发苍苍了。是不是很可笑，我明知道的，他会忘记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见他了。”

“曾识，别说了，一定还有比别的办法的，你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让我们仔细想一想，一定会让于止想起你的。”慕小小抓住了曾识的手，死死的攥住。

曾识的手像是苍老古树的树皮，粗糙却又温暖，这样的手，也曾抚摸过于止的头吧，也曾温暖过少年的心吧。

“小小，没用的。”曾识摇摇头，失去五官的脸上竟不觉得恐怖了，“我在于止的身体里流了一丝我的力量，我现在只是一股信念在支撑着的妖怪，无法收回力量了。于止想要强行的回忆的话，会感到痛苦的。”

“他的病，也是因为那股力量。”

“只有我消失了，力量会自然的消散，于止才能活着，好好的活着。”曾识无奈的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的，我们的结局会是这样的。但是我不后悔，至少，与他们相遇，是幸福的。”

慕小小发现，自己握住曾识胳膊的那只手，感觉不到粗糙的触感了。抬头一看，手中的一把沙消散了。

“小小，与你相遇，也是幸福的。”曾识余下的身体，不等慕小小的反应，消失不见了。

“你给我回来，曾识！”

神秘花园中，剩下慕小小一个人，哭泣的声音似乎有回声，又像是另一个人在哭泣，哭泣着妖怪的消失，在世界上的彻底消失。

现实中，窗外的月亮还是依旧的明亮，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黎忘将慕小小抱回了房间，轻轻的将妖怪簿放到了她的枕头边。

做完这些事后，他走到了窗户旁，嘴里轻轻哼着一首动听的歌谣：

跟夏天才告别转眼满地落叶。

远远的白云依旧无言。

想我心里感觉还有增无减。

跟去年说再见，转眼又是冬天。

才一年看着世界变迁。

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无常的感觉。

同时是妖怪的黎忘，远比慕小小了解曾识了解得多。他看着天空划过一道绿色的光线，曾识的气息消失不见了，他不仅叹息一声。

不知为什么，平淡的内心在曾识消失的时候，也会加速了那么几下，是心痛的感觉吗？黎忘不知道的是，他也被曾识感动到了。

凌晨一点半，老人的房间依旧亮着灯。

老人眼睛似乎有了些活力，比平常精神了许多，他手中拿着几颗榴莲糖，自言自语说道：“你妈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吃这种糖了，不禁要自己吃，还要让我们吃咦，我为什么说我们？”

“爸，时间真的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大女儿着急的说道，半夜了，自己的父亲突然说想吃榴莲糖了，她赶紧出去，好不容易在一家小超市里找到了父亲说的这种糖。

送到了父亲手上，他却没有吃的意思。

“对啊吧，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很多事情要做呢。”二女儿于明娇也守在父亲的身边，她是被大姐叫醒的，父亲说要见她。

“睡什么睡，我一个老头子明天有什么事情啊，我又不用上班。”老人不满的说道，“你要想睡就睡吧，赶紧忙你的事业去吧，不用管我！”

“爸，我请好假了，不用去上班了，女儿就在家里陪你。”于明娇苦笑道，父亲肯见她已经是惊喜的事情，就算对她有再多的抱怨，也无所谓了。

“我真的怕睡着了，就再也行不过来了。”老人说道，“趁着我清醒着，想和你们说说话。”

“爸你别瞎说，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看着我们呢。”大女儿说道。

“是啊，你不是一直放心不下我们吗？”于明娇紧接着说道。

老人盯着手中的那几颗糖，眼也不眨一下，他不在说话，而是将一颗糖果的包装拨下，送到了于明娇的手边。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老人问道。

“啊？”于明娇接过了老人的糖果，想了想说道：“爸，你别多想了，你还年轻的很，不会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的，就算是忘记了，不有女儿帮你急着呢吗？”

“算了算了。”老人不再想了，“我累了，都睡觉吧。”

你又在不经意间忘记某些人和事吗，想努力记起的时候怎么都想不起来吗？总有那一刻时最接近的时候，却又总是错过的时候，那是一种难受的感觉。

梦总是能帮你回忆起很多事情，你忘却了的，记不起来的，想要记起的东西。

在迷迷糊糊中，于止进入了那种情况，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似乎还能感觉到头发在枕头上压到了，变得弯曲起来。

于止至身在梦境当中，他走在一条单行道上，前方是永无止境的道路，不管步伐多么的快速，依旧到达不了终点。他累了，不想再走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忘记了老年人本应该有的体力，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代。不想再走了，但是，如果不继续往前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他感觉到了前方有某些重要的东西在等待着他，在触手可及和邻角天涯之间的感觉。

“我想见你，一直都想见你。”

似乎有人在哭泣，在诉说着那份无法传递到的思念，是于止熟悉的声音，那种声音曾经说过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会离开的。但是，于止怎样都想不起来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语。

是谁呢？

笔直的单行道上出现了分岔路，两条道路通往不同的方向，但前面的路是漆黑一片，于止不知该往哪里走。

“爸，你醒醒啊。”那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呼唤他，声音在分岔路的一条道路的尽头传来，靠左边的那一条瞬间变得明朗起来，那条道路上如春天般温暖，那种温度似乎在轻轻的抚摸着于止那张早已苍老的脸庞。

“我想见你，而你在哪里？”

右边的道路也显露出真正的样子，像12月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冰冷的寒气刺穿了骨头，那里没有生机，只剩下绝望和悲伤。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可怜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就父母双亡了。”

“他是妖怪，他是害人的妖怪，因为他，大哥大嫂才会死的这么惨！”

那个熟悉的声音渐渐被另一些声音覆盖掉了，那是嘈杂而让人绝望的声音。于止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个被别人质疑当做妖怪的童年。无人敢和他来往，只有他一个人，住在暗无天日的大房子里。

选择吧，要走哪条路。

于止的心里似乎有着小人，在着急的催促着他，好让他快点做出选择。

分岔路口仿佛如人生一般，总是在做着选择。一条是天堂，一条是地狱，一旦做出选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于止在如人生的分叉路口上，无法做出选择，有女儿们的那条道路固然是幸福的。但是他依旧想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为何让他如此的熟悉，甚至有悲伤的流泪的冲动。

最后，于止放弃了那条看似是春暖花开的道路，选择了寒冷的道路。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身体的机能几乎是快要全部停止了，幸福的时光总是让人留恋往返，自己已经够幸福的了，剩下的不多的时间，他想要见见那个似曾相识的人。

迈开步伐，耳边尽是年少时那些流言蜚语，于止虽然回想起那时候的不快，但没有因此被影响。走在这条路上，万物枯萎的路，他竟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漆黑一片的天空下起了小雪，为单调的世界点缀了白色的小点。

不知走了多久，于止停下了脚步，鞋子踩在积雪上沙沙的声音停止了。之前走过来的路，印上的脚印，周围的雪开始融化了，露出了棕色的土地。

“这就是尽头吗？”于止眼前看到的，是一颗苍老的古树，树皮半吊在树体上，枝叶向下垂着，看着没有什么精神。

“为什么会是树？”于止嘴里嘀咕道。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注定，于止对这颗古树倍感亲切，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样，对啊，就像之前那两个小朋友拿来的布娃娃一样。仔细想想看，并不是在街上看到了一样，那种感觉十分的特别，就像上辈子见过似的。

“终于见到你了！”那个声音在一次响起，这次于止感到声音离他很近。

于止抬起头，顺着古树的纹路往上看去，仿佛是有人安排一样，不受控制的瞥到了角落的存在，一个奇怪的生物在古树的粗树枝上坐着。它像一只脸加长版的多啦a梦，不过为什么是多啦a梦呢？

明明自己都没有看到它的正脸，就是觉得那个可爱的电视机里才存在的动漫人物。为什么呢？自己会这么难受？

“是啊，终于见到你了。”于止不自觉的回答了那个生物，眼眶湿湿的，手背一抹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终于见到你了啊，真的好不容易，才再一次见面啊。

他的心中莫名的多了一种名叫心酸的东西，明明发过誓不要忘记的啊，但是，偏偏自己却忘了。那些不该忘记的，不想忘记的。

“于止，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那个生物跳了下来，咚的一声跳到了于止的对面，它拳头般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曾识。”于止念着这个多年前提起过最多的名字，它的名字还是自己给它起的。

“对！”曾识笑着说道，“对对，我叫曾识，因为我的记性不太好，总是容易忘记很多东西，你告诉过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忘，就是不要忘记你。”

“但是，我却忘记你了。”于止的双手不停的颤抖，他都忘记了自己已经将近百岁了啊。“说好了的，不能忘记了啊。”

“于止，我终于见到你了。”曾识重复说着这句话，每当它快要忘记于止的存在的时候，都会不断的提醒自己，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错，去见他啊！

“想想都有几十年了吧。”于止的身体在抽搐，泪水竟然变得浑浊起来，伸出手想要触碰到曾识，却发现落空了。

难道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分不清曾识所在的地方了？

“我真的见到你了，可是已经晚了。”曾识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嘴角扯着想要出来。

“没想到你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比起你来，人类的寿命简直是白马过隙，不值一提了。”于止说道，“你还是老样子，我却老成这样了。”

“我也老了，我的寿命早已经过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我残留下来的力量，你还记得我留在你身上的那股力量吗？”曾识说道，“它在危害着你的身体，所以，我只能把它取出来了。”

“不可以。”于止激动的说道，“我还不容易才记起你来，如果没有了你的力量，我是不是又该忘记你了。”

“是。”曾识点点头，“但是，比起记得，，你活着更重要。”

“我老了，早就该死了，何必让我独留在这时间呢？”于止痛苦的捂住头，“娇娇走了，最后你也要走吗？”

“于止，我知道你很坚强，就算没有了我们，你也会挺住的。”曾识摸了摸于止的白发，原来的黑色已经被多少岁月侵蚀，变的苍老。

“如其再次孤独，我宁愿留下回忆，不愿意忘记。”于止说道，“我再也不要忘记你了！”

“但是，已经晚了啊。”

于止虽然看到曾识在摸着自己的头，但是没有感觉到曾识那手粗糙的感觉，往上一看，曾识的身体在慢慢的消失着。

“这是！”

“果然撑不了多久了。”曾识苦笑道，“你能想起我，也算是值了。”

“你要走了吗？”于止感到曾识的存在在自己的脑海里渐渐剔除，那些好不容易记起来的画面，又要消失了吗？

池塘旁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时候的你真的很吓人。

但是啊，渐渐习惯了你的存在，却又要消失不见吗？

我忘记了你是我不好，但是不要一而再而三的消失好吗？

“你要好好的，如果真的有天堂的话，我在那里等你。”曾识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和娇娇一起等你。”

如果梦境可以用来醒不过来的话，于止真想永远活在梦境当中。

可是，他选择的是这条有曾识在的冰冷道路，他就再也没有做梦的机会了。

曾识消失了，又狠多话它还没有好好的对于止说。

比如，你这几十年过的还幸福吗？

你的二女儿，真的很像她的母亲，真的很像娇娇。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小雪，似乎与夏天的雨不同，没有那些伤感的情绪。雪洗白了大地，覆盖住了所有的悲伤难过，就连回忆，也带走了。

于止没有醒过来了，他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最后能够见到阔别已久的旧友，改变他一声的旧友，也算是圆满的结局了吧。

慕小小和黎忘顺利的任务，在九霄灰开着车来接他们的时候，黎忘一直哼着玉置浩二的《dear friend》。

oh~friend

我对你的想念

此刻特别强烈

这么多年

oh~friend

我对你的想念

此刻特别强烈

如此遥远

慕小小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在刘小胖的别墅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当黎忘哼起这首歌的时候，她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位好朋友的故事，只是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剩下心在隐隐作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