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薇躺在病床上。

头顶三尺之上是一个输液瓶，冰凉的液体正通过右手背上的管子进入她的血液。

病房门口有人在小声争吵。

“我怎么知道？她一直在房间里呀……”

“你不会敲门吗？看她一眼要花你多少时间？事实就是你根本就不关心她……”

“我还不够关心她？！我只差把心掏出来给她了！连午饭都是我亲自端进她房间里去的！再说她都要16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用得着我一分钟都不离地看着吗？……”

……

吵架的人是莫小薇的父母，更准确地说，是她亲生父亲莫正凡和她的继母孙若琦。

声音的分贝数随着两人的激动程度递增着。

莫小薇试图用一只手捂住两只耳朵，不过这不可能的任务很快就成了不必要的动作，因为那两位的争吵被护士打断了：

“这是医院，要吵出去吵！这是你们家吗？怎么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莫小薇闭上了眼。因为莫正凡和孙若琦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病房——她不想让那两人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马上要五点了，我要去幼儿园接莫磊了。”

莫小薇听见孙若琦说，声音是冰冷的。

莫正凡的回应声更冷，因为他冷笑。

“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孙若琦敏感地反击，“莫磊难道不是你儿子？难道要我不管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幼儿园过夜吗？有你这么偏心的爸爸吗？！”

“你知道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莫正凡低声喝止妻子，“我们出去谈，我不想小薇醒过来看见我们这样。”

脚步声从身边离开了。

莫小薇睁开双眼。天花板惨白，如一张硕大的死人脸与她对视。

“嗨！你怎么啦？”左侧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莫小薇转过头，这才发现左边病床上还躺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眉清目秀，略有些消瘦。

她皱皱眉头，没有回答，因为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而对方的语气也实在太不见外了些。

“喂！我问你呢！”男孩不罢休。

“关你什么事！”莫小薇白了对方一眼，把自己缩进被子。

她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多一个朋友就意味着多一个可以向她询问隐私的人，所以莫小薇通常把朋友的数量控制得很严，目前这个数字为零。

男孩被噎了一下，不过却没有生气。

“我对花粉过敏，刚才差点儿就没命了。”男孩喃喃地，像是倾诉，像是感叹，又像是自言自语。

莫小薇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了。

——她被送进医院也是同样的原因，她也对花粉过敏，严重过敏——极微量的花粉便会引发她的哮喘，如果没能及时抢救，呼吸道会迅速水肿直到窒息。

“哪种花？”她忍不住问。

“所有的花，我做过敏源测试，他们把能找到的花都用上了，没有一种例外。”男孩在微笑，唇红齿白，细长的眼形，让莫小薇不由得想起某个漫画的男主角——如果他的头发再浓密一些就完美了。

“我只对茶花过敏。”莫小薇松了口气，很明显她比他要幸运得多——她知道她的敌人是谁，因此可以小心翼翼地避开，而这个可怜的家伙则是无处可藏，他的克星可能出现在任何时间和地点：

一个抱着花等待女朋友的男孩、一只在花园里打了滚的小狗、一间用鲜花做装饰的咖啡厅……

都是他的死神。

莫小薇想象着，在想象中战栗和庆幸。这幸运感衍生出了某种优越感，而这优越感又冲淡了她对男孩的排斥情绪。

“我叫莫小薇。”

“童羿城。”

两人正交换姓名的时候，莫正凡回到了病房，只有他一个人，孙若琦已经离开了。

“小薇，你醒了？”莫正凡惊喜着坐到了床边，“好些了吗？”

“唔。”莫小薇点点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怎么会过敏呢？”莫正凡进入正题，“你出去了？”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房间里上网呀，午饭都是阿姨端进来给我的……”莫小薇一脸困惑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了！”

莫正凡皱起眉头：“你开窗户了吗？”

莫小薇继续摇头，这个动作同时也代表她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17楼，同层的邻居没有人种茶花——他们几乎不种花。

“发作前你在做什么？”莫正凡忧心忡忡，“我们必须把原因找出来啊！”

是的，必须找出来，否则同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而同样的幸运未必会降临。

莫正凡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那一幕：出事的时候保姆张静请了病假去医院，孙若琦去了市场买菜，如果不是晚上要请客户吃饭，如果不是碰巧把给客户的礼物忘在了家里，那么他不会在那个时候赶回家里，他的女儿莫小薇也很可能会在无人救助的情况下……

莫正凡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做这样的假设。

“说过了，在上网！”莫小薇不耐烦地重复她的答案，“什么都没做呢！”

“会不会有其他的过敏源？”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童羿城插嘴了，专家一般地开始分析，“你对花粉过敏，说明是过敏性体质，也就很有可能对其他东西过敏。敏源测试又不可能测试完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你发作前，有没有接触过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比如新买的什么东西？”

莫小薇的脸色忽然变了。

“是什么？”莫正凡敏感地从女儿的神情中寻找着答案，他预感到那个答案不太寻常。

“不会是那个的……”莫小薇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是那个被挤出的笑容实在太难看，使得莫正凡的预感愈发不祥。

“到底是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莫小薇神情古怪地看了父亲一眼：“你们要送我的生日礼物……对不起，我偷偷打开看了……我不是故意想偷看，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会把礼物藏在杂物房，我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盒子碰下来了，我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摔坏了，所以就把盒子打开看了……”

莫正凡震动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病房。

童羿城狐疑地看看莫正凡的背影迅速消失：“你的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啊？”

“毛绒玩具，”莫小薇也是一脸诧异，“哆啦A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