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子，欧阳漪绒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在过来的路上她询问过管家，原来柳桦小产已有两日，若不是一直不吃不喝，婢女也不会通知林妈妈的。

欧阳漪绒看了眼屋子的结构，走到寝室的另一头，稍稍打开了小窗，给屋子透了风，驱散了浓重的闷气，也避免了柳桦受风的可能。

她轻步走过，动作缓慢的拨开了放下的两三重纱帘，转过了描着山水泼墨画的屏风，终于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柳桦。

欧阳漪绒眼睛闪了闪，竟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对了，当初欧阳雪绒小产！也是与柳桦这般相差无几，面容憔悴，唇色发白，双眼空洞的直视着前方，似乎找不到焦点一般。

而她们两人之间唯一的不同，可能便是对欧阳漪绒的态度了。

欧阳雪绒对欧阳漪绒是满满的恨意，而柳桦，却是有些沉默的应对她的到来。

见此，欧阳漪绒扶着腰的手默然的收紧了些。

她坐在了床边的梨花小凳上，帮柳桦掩了掩被角，而后抬眸，目光蔼蔼的看着她。

"柳桦。"欧阳漪绒放低了音调，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

柳桦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反应，而欧阳漪绒眼尖，捕捉到了她细白指头松动的细小动作。

欧阳漪绒心头一动，伸手牵过了柳桦有些发凉的手，握在掌心之内。

"柳桦，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很伤心！可是你还年轻，和五皇子还有更长远的路要走，把身子养好，还会有孩子的。"

欧阳漪绒说着，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曾经与自己一般鼓胀的肚子，如今平坦无恙，她的眼底也不禁浮现一抹可惜。

还有五个月，就可以呱呱坠地的孩子！说没就没，实在可惜了。

欧阳漪绒一向带人冷漠，安慰的话也是极少说出口，这番话她说的真心，已经是不易之事了。

而她没有想到，柳桦不仅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平息一些，相反的，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

柳桦倏地支起背脊，原先空洞无光的眼睛里头，此时竟泛出几道红丝，面部表情充满煞气，令她整个人都有些狰狞骇人起来。

这与往日平静恬和的柳桦的形象！截然相反！

欧阳漪绒被吓得有些呆怔，眼睁睁的看着柳桦从愤怒转成悲凉成绝望成了最后的无声落泪。

"柳桦，到底怎么了？"欧阳漪绒看着如此反常的她，不放心的开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柳桦你告诉我，孩子是怎么掉的？"

事到如今，她也不害怕再提及孩子来伤柳桦的心了，柳桦给她的反应真的太奇怪了，这让欧阳漪绒太过疑惑，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孩子的死，并非意外！

柳桦死死的攥着手下的缎面锦被，银牙暗咬，唇边的肌肤隐约可见里面的扯动。

到底是什么，让柳桦变成如此模样？

欧阳漪绒起身抱住了她因为大怒而开始有些颤抖的身子，不断地呼唤着她企图来唤回她的神智。

"柳桦你醒醒，柳桦你不要这样！"

"恨！我好恨！傻，都是我太傻！"断断续续的，几个低低的咬字从柳桦的口齿中蹦出。

"柳桦，你！"

"五皇子殿下！"

不等欧阳漪绒在细问细想，外头窸窸窣窣的传来恭敬的行礼声，欧阳漪绒转过头，垂重的纱帘已经被一只大手挥开，有风扬过。

她刚想要起身，发觉柳桦却在夏侯连沐进来的同一时间，抓紧了她的手，用了十分的力气，一圈红色已经在她雪白的皓腕上泛开，疼的欧阳漪绒不禁轻轻喘息。

夏侯连沐撞见欧阳漪绒带着面纱，眉头紧蹙，他脸色一沉，低声喝责。"你是谁，为何不敢露脸！"

伴随着这一声冷喝，林妈妈和婢女们从门外跑了进来，见了夏侯连沐发怒这一幕，扑通跪在了地上。

欧阳漪绒已经没有办法起身，只能就这么坐在床上面对夏侯连沐如冰一般扫视的目光，她不禁愕然，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沙场的磨砺，便是将曾经那个自负清高的男子磨成了冷厉霸气的硬汉。

"荣氏拜见五皇子殿下，请殿下原谅荣氏无法亲自跪地向您行礼。"欧阳漪绒亮声开口。

话落，夏侯连沐倏地眯起眸子，转头看了眼林妈妈，上下朝着欧阳漪绒打量了一番，带着几分戒备的开口。

"荣氏？你是荣谊的！"

"这是我家公子的夫人，听闻五皇子妃出了事，公子无暇抽身前来探望，就派了我家夫人前来。"

夏侯连沐似乎在探究着林妈妈的话，转动的眸子往下移，落于欧阳漪绒鼓起来的肚子上，眸色深邃了几分。

欧阳漪绒看见了夏侯连沐愈发阴沉的脸，视线紧紧的落在自己肚子上，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躲在自己身后的柳桦，身子颤抖的有多么可怜，如落叶簌簌扫动。

欧阳漪绒看着夏侯连沐，不怕死的开口。"殿下，荣氏斗胆，请殿下出去。"

"你说什么？"夏侯连沐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欧阳漪绒看着他后知后觉凝聚起来的阴鸷怒气，扯着唇讥讽的冷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柳桦不会这么害怕夏侯连沐，他们绝对不会如此疏远！

"殿下，民妇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应该顶撞殿下，可是皇子妃似乎很害怕殿下，正躲在民妇背后颤抖，如此，殿下还要打扰因为小产而身子疲弱的皇子妃么？"

欧阳漪绒的言辞，她的每一字，都像是千千万万根密不可见的棉针，朝着夏侯连沐发去，他无法看见，更是无力招架，只能默默的承受，暗自内伤。

"既然知道自己卑微没有身份，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夏侯连沐似乎是恼羞成怒，也不管欧阳漪绒还是一名孕妇，直接朝着她凶怒的大吼着，"都给本皇子滚出去！"

林妈妈等人吓得浑身发抖，忙从地上爬起来把欧阳漪绒从柳桦手中带走，错身越过夏侯连沐的时候，欧阳漪绒更是清晰的听见他隐忍怒气的重重喘息。

"哎呦我的夫人呐，您可差点把我给吓死了。"

林妈妈扶着欧阳漪绒刚踏出房门，就心有余悸的说着。

而不等欧阳漪绒回答，就听见后头的屋子里，哗啦的响起几道利器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柳桦惊恐不已的尖叫，划破花园的静谧，响彻皇子府的上空！

欧阳漪绒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回头，林妈妈便是拉着她，"夫人，您就别再管了，等事儿消停消停好么。"

林妈妈硬是拽着欧阳漪绒离开了，满腔的疑问，她到底还是没能找到突破口将它们解决。

不过欧阳漪绒很肯定，这天，恐怕快要变了，否则怎么还会如此不安宁呢？

出了皇子府，欧阳漪绒在林妈妈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甫一入座，欧阳漪绒便是再也维持不了适才的镇定，只手捏着眉心，满脸的疲惫和困惑。

林妈妈见了，很是忧愁的询问，"夫人可是身子不爽？"

欧阳漪绒摇摇头，叹气道。"你我都没有料到柳桦竟会有这一天，我还原先还以为以正妻的身份嫁给夏侯连沐，她能得到幸福，却没想到会徒生出事故来。"

林妈妈闻言，也颇有些感慨，马车辘辘的前行着，她的声音也有些被车轮滚动上给盖过，听得不甚真切。

"夫人莫须自责，夫人为柳桦已经苦心设计许多，等到了能不能成就也终究是要看她自个儿的命儿好不好！可是这事儿也着实奇怪了去，按道理说怀胎都快五月了，孩子也成形了，怎么那么容易说没了就没了？况且以往那五皇子待柳桦不是心肝儿宝贝似的么，怎么好似从战场回来之后，就整个人变了一般，令人有些捉摸不透呐！"林妈妈说着，也像是感叹柳桦的遭遇，末尾多了几分无奈的叹息。

林妈妈都能感知夏侯连沐的变化，欧阳漪绒怎么能察觉不了？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如此，不，应该说从她住进文雁庄园之后，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太过的诡异了，巧合的简直像是人为的安排那般，太人人匪夷所思了。

皇后和方家被打击的太快，五皇子八皇子有那么刚好的踩着时间一同大捷归来，还有夏侯连泽和夏侯菁姬两兄妹又是那么刚好的出了事儿！

这一切，不得不让人觉得猜疑。

马车在赏色居后门停下，林妈妈正欲下车，却被欧阳漪绒喊住了动作。

"林妈妈，在赏色居找个伶俐的丫头，我带走。"

林妈妈一愣，只管听从欧阳漪绒的吩咐不多问，"哎，这就给夫人找人来。"

不多会儿，林妈妈果真带着个水灵灵的姑娘过来了，许是林妈妈特别有交代，见了欧阳漪绒便是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

"袅儿见过夫人。"

欧阳漪绒瞧了几眼，还算是满意，便是点头答应，"上来吧，你以后跟着我，定不会比在赏色居里差。"

"是，袅儿明白。"

上了马车，欧阳漪绒吩咐了一句回去，便是瞧了眼端端正正坐在小角落的袅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林妈妈做事她一向都很放心，看人的眼光也不会差，这袅儿果然是机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