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御生下来就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贫穷。她对于贫穷的理解还停留在童话故事里的“吃不饱饭，没衣服穿”。但是真正的贫穷，是混乱、绝望、死气沉沉的混合，是恐惧、危险、不见天日的黑暗。这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夜不能寐、翻不了身的总和，是居无定所、无依无靠、人人喊打、毫无尊严的生活。
当她的眼睛，真正看到了贫穷的冰山一角时，她才真的理解到了，居住在衣食富足的光芒中，会让人无法想象黑暗的地方有多么贫瘠。就算，现在黑御去和她的下属描述这个地方，她的下属大概也会回应她“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么穷的地方，你骗人的吧，太夸张了”。
这个地方，实在是超出了这些衣食无忧的人的想象范畴，这里，应该只是黑暗童话里的烈火炼狱。
难以理解和想象的贫穷让黑御感到窒息，因为在此挣扎的李菲菲一家，根本不能用她准备好了的方案来指导。
白莱搀扶黑御走了三四百米，才看到了在一个只有一层的烂尾楼前面，站着换上了便装的李菲菲。她的短袖已经洗得掉色了，胸前的印花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粘过胶的印子。脚上的鞋子是发黄了的塑料拖鞋。
让黑御感到毛骨悚然的，并不是李菲菲的家庭现在的贫困。而是李菲菲的眼神里，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处之泰然。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她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贫困之中艰难度日，甚至觉得，这样过日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黑御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十几岁的，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是可以被显示错魔道这种程度的。
李菲菲的家四壁用木板围了起来，她大姨的三轮车就停在外面。比起周围的人，他们家好歹有个门装在木板上，透过门，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饿了……饿了呢”的低语声。
李菲菲站在家门口，说：“老师，我们家不知道你们是早上来，大姨晚上要出去卖麻辣烫，所以现在还在睡觉。姨夫也在家呢，有什么事儿，麻烦你们和我姨夫说吧。”
白莱点了点头，说：“我吃了你大姨的麻辣烫之后可馋了呢，终于是又让我逮着机会了。黑御老师……”
白莱呼唤了一声，黑御才回过神儿来。
“咱们进去吧，黑御老师。”
李菲菲打开了房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酸臭的气味，几乎让黑御昏厥过去。那是堆积在房间里的空碎料瓶子，废旧纸板箱的味道。夏天了，这些东西上只要沾上了水，很快就会发酵腐烂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等到黑御和白莱的眼睛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他们看到的，是一副更加令人绝望的景象。
在一堆空瓶子和废纸板里，有两张用木板和空心砖堆起来的“床”。床上的席子破了几个洞，都是用胶带纸“修补”起来的。左边的床上躺着还在李菲菲的大姨，她现在睡着了，准备晚上再出摊儿。另一张床上睡着一个神情呆滞的老人，老人他一边留着口水，一边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喃喃着：“饿了……饿了……”
在两张床的中间，放着一叠纸板箱，一个男人坐在纸板箱堆儿里，看到了黑御和白莱之后，擦了擦满是油漆的手，转向了黑御和白莱，说：“你们是菲菲的老师吧。”
这个男人瘦小黢黑，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他身上都是亮片，身边堆了不少的塑料假花。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的短袖，头发上和脸上也是花花绿绿的颜料。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假花堆儿里找到了一个用木头做的拐杖，勉强支撑起了身子，一步步挪向了黑御和白莱。
白莱立刻挥挥手，说：“没事儿没事儿，您就坐在那儿，我们就是来说说话儿，没有什么要紧事儿的。”
“那怎么行呢，”那个男人坚持要到外面去，他不好意思地说：
“咱们家，这么脏，不是读书人来的地方。”
白莱看拗不过那个男人，于是退开一步，和黑御一起站在门外等这个男人出来。李菲菲想了想，从房间里搬了一张缺了靠背的椅子出来，男人坐到了外头，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憔悴感。
明明这是早晨的晨光，映照在那个男人灰暗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就仿佛是夕阳提前降落了，暮夜即将笼罩。
白莱决定起个头儿，于是说：“快给我们介绍介绍吧，菲菲同学。”
“这是我大姨夫。”李菲菲不好意思地说。
白莱笑了笑，蹲下来，仰视着李菲菲的大姨夫，一把握住了她大姨夫的手，笑着说：“我们是菲菲同学班级里新来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因为对班级里的同学还是不怎么了解，所以希望能通过家访，和同学们之间互相了解一下。”
李菲菲的大姨夫手上还都是假花的油漆，他没想到白莱这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老师竟然一点儿也不嫌弃他，一时间还真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只能尴尬地说：“我们菲菲功课不太好吧……她外公有老年痴呆，所以只能让咱们照顾着，在房间里做做作业都挤得慌，还只能用电瓶灯照照。别的小孩都有好多书，咱们菲菲也没几本，这个大学……应该是考不上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白莱笑了笑，说：“咱们全国有那么多大学呢，就算是上不了一本二本，咱们也还可以选择好的专科学校啊。我也是华林市师范大学毕业的，如果菲菲同学以后也能成为一个老师，也是不错的职业。”
“啊……这样啊。”李菲菲的大姨夫眼睛明亮了起来，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穿着精致，打扮得宜的黑御，憧憬着李菲菲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样光鲜亮丽的人物。于是问道：“这位老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