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与青草逐渐从岩石中长出，顾南明仰头看着老前辈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有感于前辈的牺牲，又或许是先前被烛台圣者勾起了思乡的情绪，他低下头，眼泪一时间汹涌如开闸的洪水，在脸上纵横流淌，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过了许久，林雀拍了拍他：“别太难过了。”

顾南明点了点头，用手捂住眼睛。

片刻，林雀将手放在顾南明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道：“你怎么了？”

顾南明努力压抑着语气中的哽咽：“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家。”

“啊......”

林雀目光动了动，就这样轻轻抚着他。

想家......

半晌，林雀终于轻声道：“我也想.......”

她眼神哀伤得如要死去。

世间情苦至极处，往往大悲而无声。

......

当一切告一段落之后，林雀其实已经伤势严重到失去了行动能力，一直支撑到救援队赶来，将她带回了医疗营地，然后脱下殖装，林雀这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她的情况不容乐观，需要卧床休养很久，可能体内的好多个器官都得更换一遍。

顾南明等执行者在黑森林外的医疗营地又停留了几天，做了一个很全面的体检，确认身上没有携带什么致病微生物之后方才陆续回到了新西府。这几天顾南明又检查了一下他自身的状态，在裂谷之底那场决战的最后关头，女歧体内的三种神性互相湮灭，这给女歧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陷入了沉寂当中，至今没有醒来。

这也导致，顾南明刚刚开山的“星光体”再度恢复到了死水一潭的状态，甚至比以前还要迟钝。

不过从长远来看，或许是种好事，这样身上就再也没有神性这个定时炸弹了。

神性虽然是一种奇迹般的力量，但如果不能彻底由自己掌握，那反倒是更像一种诅咒。

一星期之后，林雀从昏迷中醒来，然后主动坦白了自己拥有神性力量的事实，在执行者当中引起一片哗然。

林雀在这方面十分坦诚，表示其实自己都不太清楚自身体内那股神性力量是怎么来的，反正貌似她从感染血咒病，沉睡数个月之后，一觉醒来，体内就已经隐隐有了神性力量的雏形，她原本怀疑过这是属于血咒病的残留，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

这或许是属于她自己的神性力量。

虽然只有极为微小的一缕。

但如果真的是。

那对新西府而言，完全就是开天辟地一般的大事。

新西府对此事表现得十分慎重，乃至警惕，在彻底证明这是属于林雀自己，而不是某个邪神的神性力量之前，这件事都还不值得高兴。不过对于最终的结果，大部分执行者，包括顾南明在内，都是十分乐观的。严肃同学听说此事之后就找顾南明聊，说以往人们对于灵性的认知也是有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的，一开始将灵性当成诡异的超自然力量，后来逐步对灵性有了了解，开始掌握灵性的运用方式。

那么对神性呢？

往后新西府说不定能从林雀身上摸索出一条路子来，让每个人都能自己锻炼出神性力量。

真要这样，那该多好。

说起来这次行动当中，林雀的表现极为突出，差不多已经到了可以获得一枚特等功战斗勋章的程度了——如果最后这枚勋章真的颁发下来，那林雀大概是近五十年内新西府唯一一枚特等功勋章的获得者，也是新西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特等功勋章获得者。

沈斯年也会有一枚特等功勋章。

颁发给这位烈士。

原本林雀还打算将顾南明的功劳上报，但在私底下和顾南明一番讨论之后，顾南明委婉地拒绝了。

林雀自身拥有神性，说她能感知到神性，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顾南明？那想要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此时女歧已经没有了神性，危险性大大降低，顾南明估计就算这事儿真的暴露出来，也最多会给他带来麻烦，没有什么实际的害处，说不定还能收获一枚特等功......但对于顾南明自己来说，他觉得，这枚勋章，自己受之有愧。

所以最后，如果按照上报的功劳，顾南明大概只能获得一枚三等功的勋章......三等功也很厉害了，上次顾南明能获得勋章，还是在血咒病事件中表现突出来着，新西府的勋章含金量很高的。

顾南明对于自己最终到底获得了什么等级的勋章，其实还是稍微有点在意的，但他总觉得自己一直是依靠女歧开挂，要是因为这个，就能让他和林雀、和沈斯年这样堂堂正正拼杀出来的人站在一起获得那一枚至高无上的特等功勋章，那顾南明感觉自己是真的承受不起。

哪怕，他曾经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间隙里，回绝了另一个邪神的诱惑。

归根到底，他仍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另外，黑森林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那一片裂谷为中心，周围数十公里，裂生树倒塌，长出了许多新的植物，往日的黑森林，给人的那种阴森邪异的压抑感觉，也无形中减少了许多，想来以后，对黑森林的开发工作，会顺利上很多。

另一方面，赤烛教团的“双柱”之一，复活派经过此役，算是被彻底消灭了，剩下的诸多大小教派也多多少少遭受了一些打击，被新西府的武力威慑，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概是不敢冒出来作妖了。

但是，新西府方面的损伤也很大。

执行者阵亡三十七人，超过执行者总数量的五分之一。

其中，资深执行者十三人，王牌执行者一人。

另有八名执行者因为身体或灵体上的严重伤势，不得不提前退役。

黑森林的开发将会带给新西府充沛的资源，可能会有更多的植入体，更多的农作物，更多可以用作工业用途的新生物发现，在突破了资源的局限之后，新西府必然会迎来一次腾飞。但那是极为长远的事情，黑森林的红利或许需要五年十年二十年才能被新西府慢慢消化掉，而执行者的巨大损失却是短期内无论如何都补充不回来的。

今年还是大风暴之年。

半年之后，大风暴就将会到来。

对于执行者来说，这实在是相当严峻的情况了。

所以在返回新西府之前，李德对此次行动的评价和演讲之上，李德就说：“这是一次胜利，甚至是我们和赤烛教团几百年来的交战中最伟大的一次胜利，这当然是好事，但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但不管怎么样，对于顾南明来说，他现在就想快点回寝室，好好洗个澡，然后躺回自己的床上睡一觉。

回到学院后，顾南明和自己的两名室友勾肩搭背地往自家寝室走，一开门。

看见洛明月坐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喝饮料。

门口的三人立时呆住，顾南明倒退了两步，抬头看了一下门牌号，没错啊，没走错寝室。洛明月同学怎么在他们寝室？顾南明和严肃面面相觑，陈楠则完全无视了洛明月，自顾自走向自己的那张床，拉开椅子在书桌旁坐下来。洛明月见到他们，眉毛微微一挑，像是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厕所里响起冲水声，郑峰从厕所里出来了。

“哟！你们怎么回来了！”郑峰惊喜。

“好哇！”

严肃一声大喝，指着郑峰道：“这叫什么？这叫捉奸在床！说，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还干了什么没羞没臊的事情！是不是还在一起睡觉了？！”

洛明月和郑峰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洛明月道：“我就是来你们寝室串个门！”

郑峰小鸡啄米地点头：“对对对！”

顾南明双手抱胸地靠在门上，冷笑道：“我们都不在，就郑峰一个，你来串门？就是来见郑峰的吧！”

严肃推了一下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不用解释了！我们已经看穿了一切！”

严肃忽然用力一捶墙：“可恶！这么一想的话，郑峰和洛明月是一对了，陈楠老哥是女生的梦中情人，甚至就连老顾也有人喜欢！为什么就我没有！”

洛明月又羞又怒：“我才没有......”

顾南明一挑眉，不乐意了：“什么叫就连我也有人喜欢？还加了个甚至！！你给我说清楚！！”

郑峰咳了一嗓子，觉得情况不妙，开始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严肃接口道：“什么？”

“槐爷......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