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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七章 一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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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边鸿影实现了一半的成功,这个成功的获得使她力量倍增。

如她以前干过的拿手好戏一样,要战胜几个立马自愿上钩的男人,那真是易如反掌;因为她天生丽质,足以免除来自肉体的阻力,她生来乖巧,足以战胜一切智慧的障碍。

然而这一回,她要与之战斗的是一个天生孤僻感情内向的人。他那激奋的头脑中运行的计划是那样的广博,运行的打算是那样的庞杂,以至没有为任何爱情留下位置,留下因闲逸而滋生的、因堕落而助长的那种动情的邪念或动情的内容。但边鸿影通过她虚伪的道德,通过她的美色,在怀有偏见又疯狂反对她的一个男人的观念中,在一个纯洁无瑕的男人的心田和感知中,已经打破了一个缺口。总之,通过本性和宗教能够为她提供研究最顽固不化的人已做的试验,她为自己找到了直到此时仍属未知的施展手段的尺度。

然而,每天晚间,她曾多次对命运和自身感到过失望;她身为所谓的教主,却从来没有乞求过上苍或是佛祖,但她相信作恶的神力,相信主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的那种巨大权威。

边鸿影早已作好充分准备接待唐谊,所以她能为翌日定下行动计划。她明白她只剩下两天时间了,她知道那命令一经刑部的人签字盖章(由于命令公文上填的是假名字,三法司的官吏又很可能认不出有关的那女人,所以他们签发命令就更容易),潞王就会立刻派人将她送上船;她也知道,所有被判流放的女人在施展她们的诱惑武器时,比起所谓有德行的女人在威力上要小得多。一个女人被判可悲加辱之罪并不影响自身的美丽,但要重振雄威却是终生障碍。像一切具有真才之人一样,边鸿影深知适合她施展手段的自然环境。贫穷使她厌恶,卑劣使她的尊严大势已去。边鸿影只能是女王中的女王,必须有满足骄傲的快乐供她支配。指挥低下者对于她与其说是一种乐趣倒不如说是一种屈辱。

的确,流放后重归故土,她一刻也没有怀疑过;但这次流放可能持续到何时呢?对于像她这样一个活动力极强又雄心勃勃的女人来说,没有用于进展的时日是不祥的时日,那就将破罐子破摔的时日找个称呼的字眼吧!混一年,混两年,混三年,也就是说无尽无期地混下去;等季桓之那个臭小子发迹了,衣锦还乡了,他和他的朋友因替皇帝效了劳而得到皇帝应该赐给他们的奖赏时她再打回老家去;但这一些对于像边鸿影这样一个女人,都是不可忍受的残酷想法啊!再说,在她身心骚动着的激情使她气力倍增,倘若她的肉体在须臾间亦能和她的思维想象功力悉敌,她会摇身一晃震破四壁走出牢笼。

于是,边鸿影重又集积她的全部能量,于思想深处轻轻呼唤着唐谊的名字,这是她身处地狱深处能够透进她身心的唯一的一缕熹微;她宛如一条长蛇盘起来又展开,以了解一下自己还有多少缠绕之力,她首先要用她富有创造力的想象,将唐谊卷进她的千蜿万蜒之中。

然而时光在流逝,首尾想接的每一个时辰在流逝时像是也顺便唤醒了时钟,青铜钟锤每敲一下都像打在女囚的心头。

戌时,潞王进行他惯例的巡视。他先瞅了一下窗子和窗子上的栏杆,探测了地板和四壁,审视了火炕和各个门扇;在这久久地仔细认真地察看中,无论是他本人还是边鸿影都没有说一句话。

大概他们两人都懂得局面已经变得非常严重,毋需再用白费口舌和无结果的肝火去浪费时间。

潞王离开边鸿影时说,“今天夜里你还是逃不掉的!”

戌初一刻,唐谊前来安排一名值班校尉;边鸿影听得出来是他的脚步。她现在猜想唐谊犹如一个情妇猜想她心上的情夫,然而这时候,边鸿影对这位懦弱的狂徒既憎恨又蔑视。

约定的时刻还没到,唐谊没有走进屋。

一个多时辰以后,正值敲响二更钟点,值班卫兵换岗了。

这一次是约定的时刻了,所以,从此时起,边鸿影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新上岗的校尉开始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起来。

一炷香过后,唐谊来了。

边鸿影凝神静听。

“听着,”年轻人对值班士兵说,“不要远离这扇门,昨天晚上就有一个士兵就因擅离岗位一会儿而受到了王爷的惩罚。”

“小人明白。”校尉说。

“所以我命令你要一丝不苟地严密监视。本总旗呢,”他接着说,“我马上要到这个女人的房间再检查第二遍,因为我担心她有图谋不轨的坏打算,我接到命令去监视她。”

“好!”边鸿影喃喃道,“这个刚正不阿的武官开始说谎啦!”

至于值岗的卫兵呢,他只是莞尔一笑。

“哟!唐总旗,”士兵说,“您担负这样的任务可真幸运,特别是王爷能允许您一直看到她上床睡觉。”

唐谊满脸发烧;倘若在其他环境,他对这位手下竟放肆敢开如此玩笑定会大加训斥;然而此时他的心在大声疾呼,使他不敢放胆张口说话。

“如果我叫‘来人’,”他说,“你就来;同样,如果有人来,你就叫我。”

“遵命。”士兵回答说。

唐谊走进了边鸿影的房间,边鸿影站起身来。

“您真的来了?”她问。

“我答应过您要来的,”唐谊说,“我就来啦。”

“您还答应过我另一件事呢。”

“还有什么事呀?”青年人尽管能克制自己,但依然感到双膝颤抖,额头渗出粒粒汗珠。

“您答应过给我带来一把刀,并在我们交谈后将刀留给我。”

“不要提这事了,夫人,”唐谊说,“不管情况多么严重,也不会允许一个女人自寻短见。我考虑过了,我永远也不该因这样一种惩罚而使自己成为罪人。”

“啊!您考虑过了!”女囚说着面带轻蔑的微笑坐进她的扶手椅,“我也同样,我也考虑过了。”

“考虑过什么?”

“我考虑过对于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唐谊嗫嚅着。

“您可以走了,”边鸿影说,“我不会再说话了。”

“刀子在这儿!”唐谊遵守诺言将刀子带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但他犹豫着,没有交给女囚。

“让我看一下。”边鸿影说。

“看它干什么?”

“我以发誓,看一眼立刻就还给您,您把它放在这张桌子上,您站在我和刀子中间。”

唐谊伸手将刀子递给边鸿影,边鸿影存心地审视一下刀的硬度,又用手指头试了一下刀锋。

“很好,”她一边说一边将刀子还给年轻军官,“这是一把实实在在的钢刀;您是一位可靠的朋友,唐总旗。”

唐谊重又接过刀,按照刚才和女囚达成的协议放到桌子上。

边鸿影两眼紧盯着,做了一下满意的手势。

“现在,”她说,“请听我说。”

这种叮嘱是多余的,年轻军官就站在她面前,并贪婪地在洗耳恭听。

“唐总旗,”边鸿影满怀伤感地庄重其事地说,“希望你听到下面的话,不要对奴家产生误会。”

“夫人请讲。”

边鸿影抬起眼皮,星眸一闪……

从被沈阳侯朱厚灿强抢为妻,到被诬陷为邪教头目险些被害,再到土蛮烧掠沈阳、九死一生而后被迫卖身为妓;而后得到卫辉才子的青睐从良,可新婚不久,就紧接着遭潞王豪夺,被迫成为侍姬,亲夫也被杀害;最后又被一个演技高超的名叫季桓之的锦衣卫千户愚弄、利用……

边鸿影说的是字字泣血,仿佛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以及头上顶着的罪名,都是男人们为了洗白自己,而给一个弱女子强行安上的红颜祸水的称号。当然,红颜祸水很多的确是强势的男人给女子强行戴的帽子,但边鸿影自己肯定不是假祸水。

而唐谊倾听着,边鸿影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别的话,只听见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唯有他那汉白玉般的额上流着涔涔汗水,藏在上装下的手在撕扯着自己的心。

“我苏醒后的第一个举动,便是去找我没有拿到手的藏在枕头下的那把刀;如果说在需要自卫时它没有被用上,但它起码能用来赎罪呀!”终于,边鸿影说到了被囚禁的第一天,“但当我拿到那把刀时,唐总旗,我头脑中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曾发过誓要把一切全告诉您,那我就一定都告诉您;我曾答应过您对您说真话,那我就一定说真话,就是说了真话能毁掉我,我也要说。”

“您产生的念头就是向那个人报仇,是不是?”唐谊问。

“嗯,正是!最后,我将对您说什么呢,唐总旗?”边鸿影以一个认罪女人的口气接着说,“我有了这种念头后,无疑再也摆脱不掉了。正是有了这种杀人的想法,我才受到今天的惩罚。”

“我明白了,夫人。”唐谊郑重地说:“改名换姓的沈阳侯、北镇抚司的季千户,还有……”说到这儿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唐谊垂下头:“……还有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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