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露出怪异的神色，望了夜羽一眼后偏转视线，低声道，“正如翔实如言。任何一个政权的领导人若无长远的目光，最终难逃覆亡之灾！对李帅，我也已经是无话可说……”

李傕郭汜等人之所以能够接受太尉杨彪提出地大肆分封天下群雄，极大地提高他们的地位，根本原因就是希望能够从中获取一定的利益。

首先因为他们是董卓余党，难免遭受董卓罪大恶极的名声所累，不被天下士人认同。

而且那些已经手握重权的诸侯，原本就可以借势大力壮大自己手中的实力——当初关东联军讨伐董卓，除了曹操孙坚两人和董卓部队真刀实枪地对战过，其他人不过是因势生力，最大化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而已。

最典型者莫过于袁绍这位关东联军的盟主。

袁绍以袁门四世三公那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成为了讨伐董卓的这场联盟军事行动中的最大受益人，得以变成坐拥河北的强大诸侯，并且因此而打起了和董卓相同的打算，企图染指另立幽州牧刘虞为新皇帝，而和董卓控制的少年天子献帝相互抗衡。

最终此事因为刘虞的自动逃避和曹操等人的不配合而夭折，但也暴露出了袁绍的野心勃勃。

当曹操和夜羽说起此事的时候，夜羽当时就很不以为然地认为袁绍正是因为自身家族的强势，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而这样的行为，和董卓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有时候，所谓“大义”，不过是某些人得以在其掩饰下进行一切不合法勾当的一块薄薄的遮羞布而已。

人心嬗变，若是在掌握大权之后，更是鲜有人不会产生变化的。

而从袁绍的例子可以看出，若是不完全限制那些势力过于膨胀的强大士族与豪强，那么中原的乱象，永远无法消失。

当然，如果说要完全消灭士族豪强，那是不可能的。

任何一个朝代，都会有权贵的不断出现，然后以高频率的速度更替。

所谓政治，其实本来就是那些权贵们制定规则的游戏而已。

时势造英雄。

但一个英雄无论他是多么的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也不可能凭借个人之力，扭转乾坤。

他必须聚拢无数的人才，无数的精英，才能够在众人的协助之下，成就大业。

那些聚集在这位英雄者身旁的精英和人才们，自然而然地会因为立下功业而演变成享受特权的权贵。

况且，那位英雄，本来就是尘世间最大的权贵，享受着天底下最高的权势。

其人称为帝王，号为天子。

多少人想要得到这个最高无上的称号，而耗费心机，最终却落得个一场空呢？

东汉末年，在短短的数十年内，各地拥兵自立的诸侯不下数十，如果加上一些借义军之名而借势想分一杯全力之羹的人，那么这个数目可以达到惊人的三位数。

但结果只有曹操刘备和孙权这三人笑到最后。

袁绍吕布公孙瓒刘表刘焉袁术等人虽然能够割据一时，但最终难逃灭亡；董卓以及他的余部李傕郭汜等人虽然能够权倾朝野，最终身败名裂。

更多的人在掌握一定的势力之后，都是在苦苦地挣扎着不为他人消灭而已。

李傕郭汜等人远不及董卓强势，即使能够趁乱攻入长安，控制了献帝，但亦无法左右天下大局。

处于困境之下，才会迫不得已地采用太尉杨彪的计策，试图通过拉拢天下诸侯而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说白了，这不过是一场权力和权力之间的交易罢了。

李傕郭汜代表弱势的朝廷承认各地诸侯的合法化，而各地的诸侯则反过来承认朝廷的正统化——至少，各地诸侯都需要从表面上做出尊崇朝廷的表现，来点什么按时贡奉之类的举动，以示尊重。

夜羽闻言轻哦一声，道，“李傕郭汜等人都是行伍出身，如何知道其中关键？若论权谋，他们永远都不是朝廷中那般老家伙们的对手，不过是因为手中掌握强大兵力的缘故，才能够得以控制天子而已。至于文和说他们没有采纳你建议的劝桑农耕的建议，怕是因为西凉军在董卓的放纵之下，一向都喜欢掠夺民众物资，况且他们又不善于政治……”

贾诩眼中露出一丝感伤神色，道，“这正是李帅等人最致命的弱点，虽然能够掌握朝中大权，但凭借心中一时喜恶而行事，却反要被杨彪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可叹呀！”

夜羽心中一动，从贾诩的神色来看，对于李傕的失望流露于表。

以贾诩的绝顶才智，自然能够清晰地知道李傕等人的覆亡是在所难免。

“那么！”夜羽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若无其事道，“文和可曾想过自保之术吗？”

对贾诩来说，当日随同李傕郭汜等人攻破长安的一段时间哩，应该是他最得李傕郭汜等人信任的时候。面对屡次被吕布军击败的情况，贾诩连出计谋，终于扭转败局，攻进长安城，使李傕郭汜等人掌握大权，控制献帝。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李傕和郭汜等人的内部权利斗争。

在这样的情况下，贾诩提出的建设性的建议，大多数不为李傕郭汜等人采用，这自然与两人缺少长远的政治目光大有关系。

因而也让贾诩看到了以己之力，无法挽回李傕郭汜等人势力的最终灭亡；再加上杨彪的事件，两相比较之下，更加让贾诩心中的失望扩大化。

贾诩闻言浑身轻轻一颤，转身将视线移至夜羽脸上，紧紧盯视夜羽双眼片刻后，露出黯然神色，道，“李帅！嘿！翔实认为我究竟该怎么办？”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夜羽古怪一笑，道，“文和若不早做打算，怕也要像李儒大人那样，空有一身绝顶才智，最后却不得不遁隐山野。”接着反问道，“文和该自己做出抉择，为何却要来问我呢？”

“若我劝说文和投靠我曹大哥，却不知道文和会否答应呢？”

贾诩不由地哑然失笑道，“翔实倒是处心积虑？嘿！是否天下谋臣，都是如此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君主打算呢？”

夜羽举手抗议道，“首先我声明一点，我可并非是曹大哥麾下的谋臣。其次，这应该便是所谓人都是犯贱的动物吧？”

贾诩露出错愕的表情。

夜羽前边一句话的意思已经让他感觉惊讶无比，而后边那句话却让他听得一头雾水，任他自诩才智过人，也无法知道夜羽话中之意。

不过“犯贱”那两个词的意义却已经是再明白不过。

结合夜羽前半句话的意思，贾诩甚至以为夜羽不过是趁机将天下士人贬低一顿。

恍惚间，他还生出自己被夜羽看低的奇异念头。

夜羽见状露出促狭笑容。

方才他说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句话的时候，蓦然想到那本该是孔融被曹操所杀时，孔融两个小儿子所说的话，也就是说此时还未流传开来。

夜羽知道自己犯下错误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脆地再来一段让贾诩摸不着头脑的话。

便让自己给贾诩留下高深莫测的形象，也有助于自己日后与他的合作。

如贾诩这样才智过人之辈，各个都是恃才傲物的人物，内心里多少都会有一丁半点轻视他人的念头存在，总以为天下间无人能够超越自己。

这是所有才能者的通病，无论文人或者武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翔实不妨提个建议让我参考一下！”贾诩见到夜羽后边那个促狭的笑容，暗忖这家伙原来不过是满口胡扯，故意捉弄自己一番，当下心头一松，含笑朝夜羽道。

夜羽右手在身前虚空中轻轻一挥，道，“我还是那句话，文和何不考虑一下，去兖州投靠我曹大哥，如何？”

贾诩苦笑一声，摇头道，“只怕我不容于曹操帐下！”

曹操是举着讨伐董卓的大义旗帜起家，贾诩确是董卓余党李傕郭汜等人的同伙。

从身份地位上来看，贾诩自然有所担忧。

夜羽双眼蓦然神光暴射，在贾诩浑身上下不住地仔细打量。

以贾诩之能，亦被夜羽的眼神看地心头发麻，暗忖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对自己有所不利吧？

“我倒有一个天大的计划，不知道文和是否有这个胆量？”就在贾诩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自在的时候，夜羽突然嘴角露出一丝看起来有多么可恨便怎么可恨的笑容，同是眼神轻眨。

“什么？”贾诩接口询问道，心中暗忖自己果然被夜羽这小子看低了。

夜羽自然是知道自己和李傕郭汜等人攻打长安的事情，况且这事情夜羽亦是直接的推动者之一。

攻击天子所在的都城，原本就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

自己能够作出这样的事情，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吓到自己呢？

贾诩心中暗骂夜羽故意吊自己的胃口，蓦然间想起夜羽的经历，眼神不由地轻轻一跳。

这家伙，似乎胆量比自己更大？

从协助张鲁攻取汉中郡，到促成李傕郭汜攻打长安，再到和黄巾军的相互交往，哪一件不都是被人视为叛逆之举？

自己不过参与李傕郭汜攻打长安的行动而已，而夜羽却似乎一直在从事这这样的举动。

真是想象不到曹操居然会有这么一位义弟？

夜羽眉头轻轻一扬，仿佛是故意压低声音般道，“将长安那位少年天子弄回雒阳，如何？”

“什么？”贾诩闻言失声喊道。

夜羽伸出食指按住嘴唇，轻嘘道，“噤声！”

贾诩顿时感觉此事好笑至极。

这样一件原本应该是异常严肃的事情，偏偏在夜羽饶有其事的举动下，变地让人感觉到十分地哭笑不得。

而且，自己跟随李傕郭汜攻打长安，不正是为了控制那少年天子吗？

如果真的按照夜羽所说的，成功地将那少年天子弄回雒阳，怕便是李傕郭汜等人的覆亡之日。

他想到此处的时候，不由地心中一凛。

这会否是夜羽精心设计的圈套，故意让自己去踩？

夜羽对贾诩复杂的表情似乎熟视无睹般，顾自一笑道，“唯有如此，才能够挽回文和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

贾诩暗忖这倒是实情。

所谓忠奸，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标准。

那便是对天子的态度如何。

原本贾诩跟随李傕郭汜等人以军力威迫天子，杀害王允，都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这便是“大奸”。

但如果贾诩再听从夜羽的建议，吧天子弄回雒阳，让他脱离李傕郭汜等人的控制，那么他也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贡献耿耿的良臣。

便是“大忠”。

蓦然之间，贾诩感觉到事情是那么的可笑，手指夜羽哈哈大笑不已。

放荡不羁的笑声在夜色笼罩的虚空中，越发衬托出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