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平静说出这两个字，东方鑫缓缓闭眼。

他眼前的景物早已不是无尽蓝海与即将完全毁灭的凌霄峰，而是一处似乎由昙花构成的小岛。

人间的昙花只开半夜，仿佛天边划过的流星，美丽稍纵即逝，徒惹诸多文人墨客心怀感慨，落笔感叹。这本就算得上“娇贵”的花本连一夜都不会撑过，更不会在青天白日之下放肆的绽放自己，但现在他置身的幻境之中，却无处不是昙花，每一朵昙花都迎着烈阳，绽放着属于它们的美丽，仿佛只求一瞬风华，或者……希望将这风华刻在某人的心中，令其再也不会忘却。

而那明明应是幻觉的淡淡花香，却是那般清晰，其中似还蕴着淡淡的忧伤。

这等场景，绝不可能出现在人间，或许也只有幻境之中才能一观。

世人皆知，澹台一梦最擅长念剑相合，而她独有的那一门剑法，最突出也最为人所知的的招式，名“织梦”。

以念与剑洞悉对方内心，织就幻梦，令对手于无形之中沉醉，难以清醒。这是只属于澹台一梦的念剑，不少人界的顶尖强者都不愿意面对织梦。

因为这洞悉人心的一剑，很可能会让他们看到他们自己心中深藏的悲伤往事。

就像当初澹台一梦接受邱逢春抛出的诱饵，与叶轻舟阻击关山越时，关山越纵然知晓他与澹台一梦不可能分个生死，也不敢倾尽全力的去与澹台一梦-交战——司湘死在了天荒谷旁，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处伤痛，出于道义与真相，他无法责怪杀死司湘的北冥修，北冥修对袁雪的一路护送又是仁至义尽，他根本无从指摘，澹台一梦又是最了解司湘的人之一，他害怕自己还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而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没能忘了她。

眼下，澹台一梦以幻海剑音织梦形成的幻梦，却并非洞悉东方鑫内心所为。

东方鑫早已心如磐石，说难听点就是丧心病狂，她的幻念根本渗透不入，就算渗透成功，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能够面不改色将亲生儿子用作血缚工具的人，早已不能被称作一个人。

于是澹台一梦的幻念，才将自己沉淀千年的执念融入其中，这才是应对东方鑫的最好武器。

就算东方鑫自守心中一切。也别想完全在幻境中无动于衷。

……

东方鑫立于花海之中。

他没有睁眼，只是本能般的引动天脉之泉的力量，以紫电环绕周身，哪怕他的视线之中只有那些盛放的昙花，以及花海中那一道目光坚定的人影。

他感受不到天脉之泉的存在，也感受不到紫电的存在，就算他动念操控紫电，也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心中知道，紫电确实环绕在他的身边，而他天脉之泉的力量也没有因为幻境而削弱半分。

幻梦终究只是幻梦，哪怕再真实或是再虚幻，也终究不是实物。

他感受不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并不代表力量就不存在，这个幻境固然强大，还无法对他造成实质上的影响。

饶是如

此，被澹台一梦拉入幻境，已算是一场惨痛的失败，这一次澹台一梦显然没有任何保留，而澹台一梦心中的一切执念，都清清楚楚的渗入他的感知之中。

澹台一梦的执念并不完全属于澹台一梦，更多的属于诞生澹台一梦的那柄千年古剑，而这道剑中执念从未有消散的迹象。

万鬼窟中邪剑靠着执念生生护了姬魍心灵数百年，纵然是万鬼窟那般绝对的鬼蜮阴邪之地，都没能让这名亡国公主本不坚强的内心堕入在万鬼窟中再正常不过的黑暗之中，惊梦剑的执念比起那柄曾为正道之剑的邪剑还要深重百倍，任何人都不可能不被其影响。

但东方鑫早已不是一个人，无论是别人对他的评价，抑或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都是如此。

他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者，没有了凌霄峰的束缚，天脉之泉的力量很快就能真正流转于整片天地，到了那时，他将是真正的天下无敌，现在眼前的这些小苍蝇自是随手便能覆灭。

就算现在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弹指间灭去几只苍蝇并非难事，他可不会沉醉于一个在千年光阴长河间织就的幻梦之中。在他看来，唯有那些实力不济又心志不坚的废物，才有可能被所谓的意宗手段逼至末路。

闭上双眼，封闭感知，他依然能看到一切。

以心观念，洞察一切，这便是东方鑫的心眼。

他亲手打碎了妻子的一切幻想与温情，几十年来第一次对其施加强迫，又将自己尚未出生便已命途多舛的孩子用作完善血缚的工具，落在任何人的眼中，他的这些所作所为都是天地不容的恶行，但没有人可以否认，能够面不改色的撕碎自己曾经守护了几十年的一切的他，心志已然坚韧到了一个无比可怕的程度，断情绝性四个字都无法完全形容他的心境。既然要成为真正主宰天下，成就不世之伟业，任何可能阻碍他霸业的事物，都将为他铁壁一般的心志粉碎，从无例外。

盛放的昙花在幻境之中绽放。

有昙花花瓣锋锐，随风飘散之时，自有延绵之势，那是属于无岸剑峰的沧浪剑。

有昙花分散子四周，自成规模，仿佛花海中的一处牢笼，隐将他周遭都给封锁，那是诸葛一脉与墨梅山庄的手段。

天上烈阳照耀依旧，那是焚天轮的圣火。

一处昙花根茎轻摆，那是再度劈下的齐天一棍。

天边红霞微微荡漾，应是有几个不长眼的相师在合力运卦，将他的运势强行划到了“大凶”，似乎还在试图干扰他的寿元，当真不怕遭天谴直接暴毙。虽然他从不信命，已经可以算与天地共生的他也不怕这些玄乎的东西，到底有些不舒服。

其他还有许许多多各具特色的昙花，许多平凡却又奇怪的表象，不过都已不在他的眼中。

无岸剑峰，墨梅山庄，都是与圣阁分庭抗礼了几十年的世外仙境，也只有这般世外仙境，才配有让他一次性斩草除根的念头。

无数昙花，无数花瓣，在幻境之中，它们似乎都只是花海的一部分，但在现实之中，应当又是一次所有修行者倾尽

全力的合力攻势。

何必呢？

东方鑫眼神微冷。

在凌霄峰的崩毁将协灵阵一并粉碎之后，天道联盟那令他都有些承受不住的合击攻势便已经彻底破散，就算现在再来一次，也是在仓促之中集结的反击，徒有其形，并无神韵，墨梅山庄的阵意没能再聚出一个协灵阵，那便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什么。

不，不对！

东方鑫神情陡然凌厉。

无岸剑峰的剑意中只有龙吟，却无鬼气，尧崇虽是小辈，却已足以让他将其放在与尚云间一般的警惕层面，相比于其师尚云间，他的性情更加沉稳，遇事之时亦有机变谨慎，不似尚云间那般上头了便不管不顾，单是他能够在晋入仙阶如此短的时间内凝聚仙境，还正面击败白梧心，便足以让他看作大敌。

他早已将那万鬼窟中小鬼的力量完美融入自身剑道之中，岂会不像先前那几次出剑一般，将这与仙道相冲的鬼气随锋芒一同斩出？

而且……在感知之中，墨梅山庄最难对付的那个人，并没有随着这波攻势一同出手。

哪怕寿元应当已经濒临耗尽，身上又有着血魔剑伤，花落语依然是花落语，怎么可能不出手？

正在东方鑫心如电转时，一抹劲风已然划上他的面庞，将他面孔拍的生疼。

东方鑫猛然睁眼，双手运明断迎上，其速之快已是匪夷所思，然而那迎面而来的一掌却同样快，只是一瞬间，手掌已与并指相触。

东方鑫眼神微变，旋即恢复漠然，冷冷道：“花落语，你不好好享受余生也罢，为何还要行此无谓之举？”

与他右手双指碰在一处的，是一只白嫩小巧宛如孩童的手，只是手上那许多岁月的痕迹，早已说明他的真实年纪。

那张同样稚嫩的具有迷惑性的脸，却是一点未变。

花落语果然不会不出手。

等到了花落语的出手，东方鑫实际上还觉得轻松了些，只是这一次的出手，真正令他心中泛起波澜。

花落语的掌与人，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在幻境里。

亦在现实中。

无论是哪一处，花落语都在对他出掌！

相比于他的明断竟没能拦阻花落语的攻势，反而在速度上拼了个旗鼓相当，花落语能够同时在现实与幻境中对他出手，才是最令他震惊的地方。

心中的惊讶迅速平复，东方鑫的嘴角亦微微上扬，随之一同蔓延的，还有现实之中他身前的紫电。

“澹台一梦的幻境以千年执念为引，方能将我困入其中，却也不能给我带来什么伤害，你们在做什么，我依然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紫电与花落语的肉掌碰撞，天脉之泉的力量全力爆发，花落语却如怒涛中的一处礁石，兀自岿然不动。

见此，东方鑫不怒反笑，微嘲开口。

“花前辈空有数百年道行阅历，原来也在执念之中。”

“既然放不下，便来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