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剑宗宗主很可怕。

她的剑更可怕。

此时的纯白之剑中，有着雪峰剑宗宗主一生的剑道修为与战意，无论这一剑落在哪里，都注定会惊天动地，甚至足以灭杀一名九阶强者，而北冥修就算在全盛时期，在堂堂正正的战斗中，也不会是一名真正的九阶强者的对手。

换句话说，这一剑落下，他必死无疑。

北冥修并未被从心中不断升起的绝望压垮。

他正沉浸在与寒冥剑真正人剑合一的感觉之中，沉浸之余，他还在思索着应对之法。

现在寒冥剑就是他，他即是寒冥剑，虽然在修行无岸剑峰魂御剑术之初，他本身的灵魂与寒冥剑的剑魂已然合在一处，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够称为人剑合一，但也只有现在的他，能够做到真正与寒冥剑完全相合，同进同退，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种感觉，或许自己与寒冥剑，本就应该是如此状态。

这个想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他抛之脑后，与寒冥剑人剑合一之后，他的眼光，尤其是对于剑的眼光变得更加老辣，从雪峰剑宗宗主手中的纯白之剑中，他甚至可以看到它朝他攻过来时的轨迹。

没有任何多余的剑招，这应当就是普通的一刺，只是这一刺中包罗了雪峰剑宗宗主一生的剑道，雪峰剑宗的所有剑法都灌注在这一剑之中，仿佛整座天山朝他压下，他挡不下，更躲不了。

云巅之下，这一剑几乎无人可当，若是这一剑落在那紫色电芒上，或许也能将其一举击溃，北冥修终于确定，如果不是看在袁雪的面子上，她根本就不会出剑帮他。

情理之中。

北冥修苦涩一笑，握紧手中寒冥，两眼一闭，眼前却并不是一片黑暗。

雪峰剑宗宗主即将落下的那一剑太强，以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相抗，但论到见闻与感悟，他却不见得会输给她。

每个人都经历过许许多多的风景，其中有两道他见过，雪峰剑宗宗主绝对没有见过，也绝对不会想象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

北冥修闭上双眼，眼中没有无尽黑暗，而是一片有着些许明亮的夜空。

夜空，是星辰的世界，万千星辰汇聚一处，便是星海。

星海之下，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抬头仰望星海，于是夜空被闪耀的群星完全点亮，男子腾空而起，星辰尽皆环绕其身，仿佛他才是这夜空中最为闪耀的一颗星辰。

他并非最耀眼的星辰，他是这片星海的主宰。

男子身在星海之中，依然仰望天穹，眼中有悲悯，有无奈，而更多

的是一种决心。

那一日，墨梅山庄墨大先生破境成神，圣阁尊者不是其一合之敌，天怒天诛亦不得将其灭杀，若他与观星图真正融汇，当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但他没有，他关心着被观星图保护着的大家，关心着这片大陆上的生灵，也关心着这天穹之上的一切，为此，他愿执笔与天穹一战。

他怜天下，天下却不怜他，当他于星海之上仰望天穹时，他便是这天下独一无二，前无古人，或许后无来者的圣人。

北冥修一直是一个见证者，他见证了墨无双的辉煌以及最后的决定，而对这些的一切感悟，都被他融进了一式剑招之中。

沧冥真剑真正的第一剑，观天。

此剑之下，有星海的浩瀚，有怜世的悲悯，而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善意。

北冥修仿佛置身于墨梅山庄之中，众生在他身边，星海在他头顶，而四面八方涌来的，是仿佛能够摧毁一切的浩荡天威。

他不是墨无双，他无法凭一笔与天一战，但他的剑还在手上，而且剑上霜寒凛冽，正是蓄势待发。

可他挥不出这一剑。

他毕竟不是墨无双。

垂怜苍生之心，墨无双有，他没有。

于是他心念微转，在这星海之下，有着风雪悄然显现。

并非雪峰剑宗宗主剑下那仿佛能够吞没一切的狂暴风雪，这片风雪的威力，主要在于守护。

只要这片风雪依旧存在，风雪内的一切事物都无法被伤害，哪怕是这天塌下来也不能。

这是北冥周的寒冥剑法，哪怕是八名圣阁仙阶强者合力，也无法突破已然负伤，还心力交瘁的北冥周的防御。

虽然那一日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年，枫林之中的幻境已经将他的记忆勾起，并且做了极其完善的填补，也正是那一日后，他终于得以正视当年的那场仇怨，对于寒冥剑法也有了更深的感悟。

于是现在，北冥修手持寒冥，星海之下，风雪交加。

准确来说，现在在他剑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寒意凝聚成的已不是雪，而是坚固的寒冰，这些密集的小冰粒在空中不断绽放，仿佛一颗颗绽放的星辰。

星海与风雪，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统一，北冥修的心中也划过一道剑痕，那道剑痕代表了一个轨迹。

出剑的轨迹。

北冥修眼前再无雪峰剑宗宗主与她手中的纯白之剑，只余风雪星海与天地动荡，他深吸一口气，手中寒冥剑上寒意大盛，顺着那道随心而生的轨迹一举斩出！

这一刻，这片本就虚幻的世界似乎震荡了一丝，而他的身边也出现了许

许多多的人。

那些人中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弟弟北冥朔，有余落霞，有陆临溪……有着许许多多他在意的人，而目前最清晰的，是当年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袁雪。

是的，他的格局远远不如墨无双，也比不上他的父亲北冥周，他从来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也没有与天一战的胆魄，但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他的剑会用最极致的霜寒与最锐利的锋芒，给予敌人最猛烈的进攻，无论那个敌人是何等存在。

守是防守，护是保护，二者缺一不可，守护，才是寒冥剑法真正的精髓。

北冥修眼中似有光明绽放，整个眼瞳仿佛化作冰蓝，而他手中的寒冥顺着剑痕落下，仿佛九天霜寒齐落，冰天雪地在剑下爆发。

这是寒冥剑法的最后一式，也是北冥周守护家人时的最后一招——落九寒。

星海似乎在一瞬间被冰封，化作点点冰粒散落，并非落到地面，而是落在寒冥剑的剑锋之上，剑锋落下之时，无论星海风雪抑或是别的什么，都凝聚成了寒冥剑的一部分。

这一剑依然在凡尘之中，却又仿佛凌驾于云巅之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并未互相抵消，反而给人一种极致的震撼感。

这是真正的观天一式，也是北冥修真正意义上正视自己与现实后，第一次真正施展出的观天一式。

他以长剑观天穹，剑落便有九寒生，其间意境之深，比起雪峰剑宗宗主都不遑多让。

广场之外，所有人都仿佛忘记了呼吸，一些修为较弱的竟是无法直视北冥修的剑芒，直接晕倒过去。

北冥修这一剑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是北冥修主动迎向雪峰剑宗宗主的一剑，原本应该像飞蛾扑火一般可怜可笑，可现在，几乎没有人敢认定北冥修会输。

余昌平的脸色亦是一片震惊，从这一剑中，他感受到了天地灵力的异动，莫非北冥修的这一剑，竟已有了仙阶之上的境界？

北冥修自己并未想那么多，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了他与他的寒冥剑，他享受着这一次出剑的感觉，下一秒，寒冥剑与纯白之剑正面相撞。

没有什么山崩地裂的恐怖异象发生，双剑相遇之时，许多人只是眼睛一疼，忍不住流下眼泪。

发现异状后，几乎没有人再敢直视那两道剑光相遇的地方，只有少数几个例外。

在那少数例外之中，有一个紧张不安，死死盯着那里的少女，少女眼中有星海漫天，有霜雪千里，仿佛一面明镜，倒映着眼前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