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无岁月。

当阿瑶恍然发现时间过去好久的时候, 还是她发现自己多了白发的时候，垂头，耳侧一缕发丝之中银丝煌煌, 方知年岁不曾停歇, 依旧在流逝之中。

作为仙人弟子, 他们并没有长生不老的福利, 反而像是一场以性命为奖励的赛跑, 若是跑得快, 能在生命终结之前从仙术之中学有所成，延长自己的寿命, 那么就能够活得更久, 若是不能, 便只能如同凡人一样寿终，毫无优待。

这个寿终就是正常的衰老，不是那种到快死了才突然老起来, 而是一直在老, 按照原先的寿数在老。

奕那样寿一百而极的, 他在这里的寿数也不会超过一百，仙宫之中只是隔绝了一些疾病和意外伤害的可能, 寿命上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那些吃食多有仙术作用, 对人身体很好, 但这种好只是杂质少, 并不能够延长寿命。

阿瑶所在的村中是寿三百, 那她相对奕就有更长的时间来完成这场赛跑，这种起始点不一样，路程长度也不一样的赛跑并不公平, 而它公平的一面，在于对所有人都是这个规则，不会因为某人而改变。

若不想要为本身的寿数所限，延长自身能够研究仙术的时间，那么，就要在学习之外做一些额外的事情。

仙人，仙女，他们的饭食衣物无需弟子安排主持，但神仙妃子那个殿中的人，她们哪怕获得了长生不老的好处，却也还是凡人，还需要一些物质上的供养，这些供养之物，当然不可能是仙人和仙女亲自给她们做的，而是由弟子提供。

这就像是一种任务，接下任务的弟子在完成这件任务的时间内是能够短暂地停驻自身的时间的，其中具体的核算很不好说，但应该不存在让人钻空子磨洋工的可能。

仙人治下，与凡人治下，是完全不一样的方法。

前者无需考虑任何外在因素，自己想怎样就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做成规则，由着规则去监督，完全无情地自动执行。

后者就要考虑很多，一个是接受能力，再有执行能力，其次还要考虑该怎样监督考核，确定这其中没有被弄虚作假。

阿瑶从师兄口中知道还能“接任务”之后，好奇之下，便去看了看，发现这些接下任务的师兄们把这件事当做一种锻炼，他们学习仙术，本身也是为了完成凡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其中如点石成金的都是最基本的了。

还要在成金的过程中让其发生形变，从而变化成更好看的样子，最终成为能够被神仙妃子佩戴的首饰。

这时候，首饰本身的材质绝对不再是石头了，这个过程中所要用到的仙术不止一个两个，若是一下子无法完成全部，也可在点石成金那一步之后先停下来，反复熟练，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形变。

到了制作衣服上，也有着异曲同工的做法，同样这也是很考验想象力的，这些衣物的原料并不是蚕丝之类的，而是云缕，抽云为缕织成衣，饰以金玉锦绣袍。

这样的云缕衣，天然便具有绵柔轻盈之感，若是不加上一些略有重量的沉重饰物，恐怕穿了都跟没穿一样，自己感觉都不太对劲儿。

其上的绣花纹路，也并不是真的绣出来的，或者是在织云的时候加进去的，而是在完成之后，用现成的景物进行镂刻，以花枝图案为例，想要云缕衣上多出花枝图案来，便选择合适的花枝，以仙术凝其形于衣上，听起来好似印染，其实却不然，成型之后的花枝图案真个就如绣上去的一样，还是那种特别精细的绣花，栩栩如生。

被镂刻过的花枝，细细看去，就会发现似失了一层精神似的，连颜色仿佛都黯淡许多。

据说，反复多次使用的镂刻之物，之后会化为飞灰，自此烟消。

值得庆幸的是，神仙妃子虽多，衣物饰品也繁多，但相同的还是少数，尤其是衣服，更是少有选取同样图案的，她们不能向制作者提出什么要求，但选取量少，本身对制作者来说也是一种暗示，他们就不会再做同样的衣裳了。

给阿瑶讲解的那位师兄对此还颇有心得：“若不能推陈出新，反复累积陈旧之物，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道心染尘，误了修行… …”

阿瑶看着他津津乐道的那些衣服，严重怀疑他这话都是为自己狡辩，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直男的审美。

这一说，阿瑶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她换上某位神仙妃子的衣服时，就听玉絮抱怨过，若不是她们姐妹之中有人针线还过得去，恐怕衣服就没办法穿了。

值得庆幸的是，就算是直男再没审美，也没有给什么露背装，衣服的布料都是够的，所以经过神仙妃子们的自主剪裁之后，也是能看的。

其中不肯再保持青春的那位仓绫就是剪裁的好手，看一眼就能量体裁衣也是一种天赋了，尤其是她自己还会绣花，经过她打理的衣裳，就是仙女也喜欢呐。

“师兄说的是。”

阿瑶略显虚伪地应了一声。

在她发现自己在变老，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百年，那位可能跟阿姝很有故事的奕显然不是什么主角，已经死去多年了。

许是两边儿宫殿之中不能联络，阿姝并没有来找过阿瑶，也不知道她那边儿如何了。

“应该没什么事情。”听到阿瑶所担心的，这位同样是外界来的师兄安慰道，“仙女们不怎么理会她们的，你也不用担心。”

这话… …阿瑶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仙女们跟神仙妃子们，冲突吗？

一个仙人，八个仙女，啊，这么明显，倒是忽略了主从。

所以，在神仙妃子没有出现之前，那八个仙女才是真正的神仙妃子吗？原来她们之间还存在这种好似争宠的关系。

脑子里立刻就带入了皇帝的形象，仙人那样子倒是出尘，不太像，也不知道那八个仙女，是否也是一样。

若都是一样的，就无怪为什么仙人会喜欢凡女当神仙妃子了，若是不一样，又该是怎样的呢？是否与所掌控的规则有关？

神明的性情会在一定程度上受规则所影响，呈现出更加直观的指代规则的样子来。

“… …仙女啊，可是不常见，我来了多少年，也只见过一次，她们跟在仙人身后，冷冰冰的，很是圣洁。”

似有些腹诽，直男师兄最终还是采用了褒义的词汇来形容。

“圣洁啊… …”

阿瑶微微皱眉，到底是怎样的规则才能体现这种状态呢？再想仙人，百年过去，她还没听过一次仙人讲课，这个仙人弟子的名头，还真是名不副实。

“不知师兄听过几次仙人讲课？”

同是来自外界的师兄，直男师兄就比奕更幸运了，发现寿命限制之后，很快找到了制衣的工作，虽然品味不好，仙术却应用娴熟，从不偷工减料，身上的时间几乎都是静止的状态，据他说，来此已有千年之久，这样长的时间，哪怕还是青年外表，所处环境单纯，却也是有经验的老者了。

“两次吧，还有一次没赶上，正好忙着事儿。”

直男师兄说着就是扼腕叹息，仙人讲课并不会大肆宣扬，也不会三令五申让所有人都必须参加什么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能怨自己。

当然，通知也是有的，比如说… …

“啊，这是又一次了！”

师兄看着那通红的云霞，忙站起身来，招呼阿瑶说：“师妹来了百年，还未听过吧，速去，可不能晚了！”

阿瑶知道这是仙人讲课，没想到正在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忙跟上师兄飞驰而去，他们现在用的便是各自所学的仙术，不求好，只求快，阿瑶就看到有人跌跌撞撞，却也从未停下，一路飞速，周围的景物似都在这样的飞速之中模糊，不变的是那红光所聚，便是仙人所在。

快要到达时，阿瑶有些迟疑，那红霞最深处竟然都是一片墨黑，仙人真的在那里吗？

她的感觉告诉她就是那里，可她的视觉之中却只看到了一片黑色，一点儿白光也没有，见不到那素色的色块儿，真的在吗？

“师妹快走，晚了就进不去了！”

直男师兄没有多想，他们适才就在一起说话，一路行来也未曾拉开距离，此事手臂一伸，不用触及，就把人拉了进去，落入那一团黑暗之中，视线顿时为之所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和四下空茫。

上下前后左右，无边无际，好像是漂浮在黑暗之中的一粒尘埃，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这是什么地方？

“天，九千岁，神，授其书，育得一子，目四面而生物，闻八方而有声… …其音好，其音柔，其音适，其音乐，其音慧，其音洁，其音远，其音动而乱情，不歇而止，闻道矣… …”

“人，慧识物，可辩可判可感可乱… …”

“物，目所视而生，其形为所欲，其用为所愿… …”

大道之音，至繁至简，若黄钟大吕，字字句句，篆刻在心，有不明意者，中途而止，抓耳挠腮，难以续明，滔滔如流水，万言不入心，空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