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雨水溅上去的泥渍，手指抠不干净，林琬琰就用袖子去擦，清理下来的枯叶杂草堆成小山，她一趟一趟地将这些捧去路边的垃圾筒。

冬季上山拜祭的人很少，放眼望去，萧索的石阶上，只有她一个人，来来回回，不知疲倦。

等把墓前都清理的干干净净，林琬琰才停下来，抬手覆在嘴边呵着热气，歇了片刻，等手指稍微暖和了些，才把带来的礼物一一摆上去。

妈妈最喜欢的鲜花，定兴斋的茶糕，是爸爸生前的最爱，还有爷爷喜欢的糖果和巧克力。

爷爷在世的时候，身体不好，医生叮嘱他不准吃甜食，但他又很喜欢，每次都是偷偷吃，现在去了那边，应该可以随便吃了吧？

这些东西，是用丁茶和奶奶偷偷塞给她的钱买的。

昨天晚上拿换洗衣服时，发现背包口袋里有卷成筒状的两百元钱，林琬琰想了想，应该是临出门前，奶奶偷偷塞进去的。

“爸爸妈妈，你们看，还是有人爱我的。”

林琬琰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熟悉的照片，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们是不是都认不出来了？我刚开始也不敢认，觉得这个身体又胖又丑，哪有我以前好看嘛！”

“可是啊，我因此多了个姐姐，还多了个奶奶，她们很爱很爱我，一点儿都不输你们对我的爱，所以呐，你们一定要放心，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沉贺是坏人，他骗了我，也骗了爷爷。他不喜欢我，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咱们家的企业，可是没关系，我一定会把爷爷还有爸爸的心血拿回来的。”

“爸爸妈妈，我这段时间都待在安城，所以来得比较少，你们是不是生气了？生气到在梦里也不愿意见我？”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你们了。”

“是不是因为我换了样子，你们找不到我，才不来见我的？”

林琬琰凑近了些，想让墓碑下面的人看得更清楚，说：“那你们一定要记住我现在的样子，省得托梦的时候找错人。”

她脑补出爸妈进错梦的懵逼场景，笑出了眼泪：“那样的话会吓到别人的呀！”

“爸爸妈妈，下面冷不冷？”

“爸爸妈妈，你们想我吗？”

“爸爸妈妈，我好冷啊。”

“......”

林琬琰抱着膝盖，靠在墓碑上，看着远方的天空一点点暗下去，日暮西垂，火一样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和薄青天幕拉扯着，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双方胶着良久，最后的一抹残阳缴械投降。

刷刷刷，赢得胜利的暗青天幕迅速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整个苍穹换成自己喜欢的颜色，天地间的颜色霎时沉了下来，北方天际的七颗星星若隐若现。

天黑了。

林琬琰放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准备起身回去。

墓园里没有灯，她沿着石阶朝中轴线上走，在拐弯的地方被绊了一下，这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个人，刚刚有墓碑挡着没有看到，这会儿乍然一看，被吓了一跳。

那人显然也被她吓着了，开口骂了句脏话。

声音有些熟悉，竟然是沐瑾。

他怎么会在这儿？

林琬琰惊魂未定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墓碑，照片上是个笑得灿烂的年轻男子，眉眼间和沐瑾有四五分相像，下面隐约刻着“沐琅”两个字。

沐琅是谁？

林琬琰没有听说过。

沐瑾见是丁莹，也很奇怪，张嘴就问：“你也来扫墓？”说完又探头看了下她过来的方向，“你家也有亲戚葬在这里了？”

看起来，刚刚应该没有发现自己。

林琬琰松了口气，原本她还发愁怎么把今天这事撒谎圆过去，见秘密没被发现，加上心情不好，也懒得再搭理他，抬脚就往山下走。

沐瑾拍拍屁股站起来，跟着她下山。

林琬琰回头瞪他一眼。

沐瑾十分无辜，指着前方说：“下山只有这么一条路，总不能你走不让我走吧？”

林琬琰只好抿着唇回头，闷声继续往前走，有人跟着自己，想哭的心情被破坏了大半，又怕哭起来他会问，只好憋回去。

一路上和沐瑾呕着气，不知不觉，悲伤的心情竟缓冲了不少。

沐瑾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等跟着林琬琰上了同一班公交车后，林琬琰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他：“你家没有派车来接你吗？”

沐瑾冲她眨了下眼睛，清亮凤眸间含了笑意，彷佛有无尽桃花流转。

“嘘，我是偷偷来的，你可不要把今天这事说出去。”他这么说，好像两人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

林琬琰哼地转开脸，不再搭理他。

一直以来，居住在丁莹体内的林琬琰，都是澹定的，平静的，待人温和，认真努力，除了那次被冤枉作弊，和教导主任起了争执，其余时刻，都像戴了张面具，说话做事，总是透着股疏离感。

这种样子，沐瑾倒是第一次见到。

二人一前一后坐在公交车靠窗位置上，一路沉默无言跟着林琬琰到了A大的公交站点，沐瑾还是没有下车。

林琬琰下车前问了他一句。

沐瑾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只说还没到。

像他这种富家子弟，家里有几套房子也不稀奇，林琬琰没觉得奇怪，既然对方不想说，她也没兴趣问。

等回了宿舍，丁茶已经提前下班了。

见她出去，也没问去了哪儿，只是见她红着眼圈，猜测应该是在外面偷偷哭了一场，叹了口气，用小电锅给她煮饺子吃，青春期的懵懂爱恋，真是折磨人。

林琬琰不知道丁茶的想法，在山上吹了风，感冒又严重了些，强撑着喝了几杯热水，瞒着丁茶睡下。

她不想再让丁茶为她担心。

到了第二天，林琬琰特意等着丁茶出门后才起床，昏昏沉沉地穿好衣服，去桌边吃早点时，才发现豆浆杯下压着五十块钱和一张纸条。

钱是让她去看病买药的。

林琬琰拿着钱，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出门去诊所买了药，抽着鼻子往回走时，发现宿舍楼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有些无聊，正踢着地上的枯草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