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在一个地方，一个不位于任何地方的地方。

来到这里需要通过迷宫般的幻境和铁桶般的关卡，心怀敌意的入侵者几乎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即使他们发现了也很难强行突破进来——突破进来又能怎么样呢？

这里不位于任何地方，无法攻克、无法摧毁。

为了保密，千百年来，从这里出去的人，没有足以威胁到组织根本的理由，就不会再回来——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人回来过。

现在，在幻境的入口，从远方走来了一个回来的人，千百年来，第一个回来的人。这个人迈着疲惫的步伐，脸上毫无生机，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血色脚印，殷红的血在空气中迅速蒸发掉全部水分，留下包括皮肤纹路在内的大量细节。脚印从远方连绵而至，从高处看，像是一幅跟东方水墨画一样注重了留白的后印象派油画。

他走到幻境的入口，仿佛已经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瘫软跪倒在地。

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冷一。

正是那个用七发子弹在深圳杀伤数千人的冷一。

冷一不玩这出的话，本来是没人能把龙少怎么样的。

可恨的是，他不但玩了，而且玩得很大！

但现在龙少也只能可恨一下而已了，冷一现在所在的是他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幻境入口，是一个看起来高耸入云的大门，门的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的墙壁，从质地看都是冷冰冰的金属。这当然不是真的，幻境的入口本身，就是幻境的一部分，这些墙壁当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硬，但武力强行进入的话，入侵者将有机会体验幻境的全力一击。

冷一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挪动哪怕一寸，那几枪在将残狼打成重伤的同时，也让他的身体深度受伤。反物质武器表现出来的杀伤威力，并不仅仅在冲击波、辐射和高温上，那个神奇的防护罩并不能百分百地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在第一发子弹击中目标的时候，深入骨髓的剧痛就已经让他明白，他也差不多了。

那个防护罩，只是为了确保他能坚持到把子弹都打出去，仅此，而已。

他向那扇门伸出手，看着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到，跪着的他由于伸出手而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贴在滚烫而铺满尖刺的地面上，流出的鲜血像他身后的脚印那样迅速蒸发变干。他看着那扇若隐若现的门，意识渐渐模糊……

在意识最后模糊前，他依稀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唉……”

幻境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飘渺的身影，从他们（应该是它们？）机械的一举一动看来，这更像是木偶而非人类。木偶们走到冷一身边，半跪下将他抬起，然后摆动着机械的手脚，将他带进了幻境。冷一的手从一个木偶的肩膀边垂下来，鲜血从几个指尖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血滴连着远处的血脚印，宛若毛笔字中惊心动魄的一竖那最后的尖稍，刺进了耸立天地似乎能延续到宇宙尽头的幻境之门。

在幻境重重保护的中心地段，有一座球形建筑，外壳是坚硬的不明合金，内里是奢华的宫殿，宫殿悬浮在空中，地基是极为先进的常温磁悬浮系统。如果人类科学家能够到达这里，他们可以惊讶地发现，这座宫殿已经存在了超过两千年！

当然，在漫长的两千多年里，这座宫殿大部分的时间处于沉睡状态，华丽的宫室熄灭了所有的宫灯，昂贵的桌案落下了灰尘，只有特定的时间或者外界发生了特定的事情，宫殿才可能间歇性地恢复生机。

冷一的重新出现，就在这特定的事情之列。

伴随着那声似乎笼罩了整个幻境的叹息，这座悬浮于铁球中央的宫殿亮起了灯，精巧的机关让宫灯一盏接着一盏点亮，那个精妙的磁悬浮系统还给整个宫殿进行了一次带电除尘，将所有的灰尘都电离然后排斥到空中，最后由一个精巧的通风系统带走。一切都是自动进行的，自动得毫无痕迹，足够让人类汗颜的是，这么多的自动化操作，没有用到哪怕半片集成线路——在两千年以前，压根没有这玩意儿！

影影绰绰的木偶影子开始出现在宫殿的各个角落，这些影子不是人类宫殿中的太监、宫女或者站在台阶上的守卫，他们虽然也有一部分来来回回运送各种东西，另一部分也占据了宫殿最险要的位置，但更多的影子很默契地藏进了宫殿的每个关键节点。一明一暗、一动一静，移动中的布防与宫殿本身的固定防御装置一起，组合成了一个不断变动中的内部防御系统。

一切都井然有序，宫殿似乎整个活过来了——不，还没活过来，能动的东西都只是死物，是死的而不是活的。影子们布防妥当之后，其中的几个从不同的方向往宫殿的最深处走去，穿过无数道带着凌厉机关的暗门后，它们出现在同一个房间的八个方位上。

然而，受到严密保护的宫殿最核心深处，八个影子的中间，摆着是一具晶莹剔透的棺材，透过几乎透明的水晶，依稀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是个玉人。

乍一看，这是一座陵墓而非宫殿，这是死的而不是活的。

然而，既然说它是恢复了生机，那就是活过来了，活过来当然应该有活着的东西。

影子们走上前去，半跪着合力抬起了水晶棺材的棺盖。它们没有直起身，就这么半跪着前行，其实不用它们上去抬，无所不在的磁悬浮反重力可以让任何物件悬空浮起，影子们的作用，其实是为了防备磁悬浮系统失效以及出现任何意外导致棺盖掉下来砸到棺材里面的东西。影子们抬着棺盖走到棺材之外，就放开了棺盖，任由棺盖悬浮在空中，它们回到棺材边，面向八个方向警戒着。

水晶棺材里的玉人在精巧的机关下慢慢立起，这个玉人雕刻的精细程度，能够媲美人类最优秀的微雕艺术家——实际上她就是一个人的真实拓印！立起的玉人身上慢慢出现了皲裂，然后玉人脸上的几块悬空脱离，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张脸！

不是《鬼吹灯》里面的千年古尸或者《盗墓笔记》里的万年妖精，露出的是一张人类的脸，用小说家的笔法描述，可以说“水灵灵的、粉嫩嫩的”，就那么一张脸，一张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脸。

玉人身上的碎片在慢慢剥离，她的脸已经大半露出来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皮轻轻地睁开一条缝再合上，密室中的光远未达到刺伤眼睛的亮度，她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清澈、纯粹，没有任何杂质，比她的脸更水嫩，比天上的星星更灵动，这双眼睛很快适应了室内并不刺眼的光线，室内看不见的光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双眼睛，并随着眼睛对环境的熟悉慢慢调高亮度。

如果陈默在这个密室里，他一定会对这双眼睛大吃一惊，因为他看到过几乎一样的另一双的眼睛。

不，不是几乎一样，事实上，两双眼睛是一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