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惊疑，当他看着乐羊给魏侯递上那块木牍时，他感觉自己的眼珠几乎都要蹦出来了。

和乐羊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似乎能感受到乐羊给自己的眼神，但又好像是错觉。

分明被陈旻抢去的荐信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手上？离开瑕阳城之后，乐羊肯定是没有机会再去拿信，所以信件肯定是自己走入瑕阳城西门兵营之后才落入乐羊之手的。可是乐羊当天就开拔了，留给他拿信的时间非常少。难道说他当时第一时间就认定自己确实是西河学宫的学子，还愿意冒着触怒上司的危险去陈旻那里偷信？陈旻不可能把信件交给他，这肯定是他偷来的。

乐羊……这个人到底有多恐怖。他从那个时候就在盘算如何拉自己一把？可这样又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这……”魏侯看着那封信，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这的确是段干木的字迹，也有他的私印，按理来说不该有错……可有卜师的信物？”

李克停顿了一会儿，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魏侯是在问乐羊，可是看到魏侯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他才连忙一拱手，“君上，信物本来是有的，但是我在经过瑕阳城的时候，被瑕阳大夫的家宰陈旻劫持，他不仅把臣强行拖入军营，还抢走了臣身上所有物品，幸得乐帅搭救，才勉强拿回荐信，但是信物和学宫的佩剑都已经遗失。君上回安邑应当会经过瑕阳，到时候与陈宰一会，就知道臣说的是真是假。”

魏侯沉思半晌，低头再度看了一眼荐信，才道：“如果你真是段师兄推荐的人，那孤要代替整个魏氏向你赔罪才行。你是叫李克，对吧？”

“是，君上。”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你的身份，但是孤在经过瑕阳的时候会去找陈宰。”魏侯朗声道，“我们回军的时候，还请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李克心头一热，连忙道：“诺。”如果没有乐羊的荐信，那自己今日就彻底下不来台，恐怕被这帮魏氏公族乱棒打死都有可能。

他能看到魏广眼中的凶光，公子成的疑虑，与之相比，魏朋的神情却淡然得多，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景一般。这下，魏侯总该相信自己不是那种会乱抢别人功劳的无耻之徒了把。

“但孤还是没办法认为射伤庶长晁的功劳是你的。”但魏侯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管怎么看，孤都只能暂且认定是魏广射伤了庶长晁。不过你的判断没有错，庶长晁确实是抵达秦营之后才死，有很大的可能是秦君动的手。但这无损广的功绩。孤之前就已经决定，给广封赏一个邑，不过奇氏城并不合适。”

李克看到魏广脸上得意的微笑消失了。

“上郡虽然立了十五县，但是较为荒芜，还需好好开垦，屯粮蓄兵，那里距离魏氏本土又很远，尚在河西之北，我一直想让人去那里镇守，广正好合适。”魏侯不动声色地道，“广。”

“臣在。”

“孤之前已经许了你封地，就不会反悔，你可愿意去上郡之地，帮孤镇守西北？”

“臣愿意……”

“那孤就将言阳城封给你，等我回安邑就正式分封，以后你就是言阳大夫了。”

李克突然觉得想笑，魏广一直心心念念的是魏朋原先的封地奇氏，结果却被封到了荒芜的上郡。不知道是魏侯听到自己的话，对魏广的功劳产生了怀疑，还是他本就不愿让公子成的势力过于庞大。

“至于李克，你的功劳我记下了。”魏侯向李克点点头。

李克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和魏侯直接建立了联络，刚才他真的要怀疑自己的十年大计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可是……乐羊这么帮自己，就是为了现在卖李克一个人情？李克心思急转，道：“君上，不知乐帅的功劳有没有得到奖赏？”

魏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四周，“这里没有人告诉孤乐帅有什么功劳。”

果然……这就是乐羊帮助自己的真正目的。自己可以选择不回应他这个人情吗？在李克的心中，乐羊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人，这五日来他想了很久，甚至到现在还不能确定乐羊到底是忠是奸。但他确实太可怕，整场战争中，乐羊仿佛一直都能掌握局势，他的每一个决定现在回想起来都那样有深意。如果他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阴谋者，那自己现在给乐羊表功，岂不是会把魏氏拖入深渊？

但中山国……李克知道，魏侯很快就会讨伐中山国，虽然这次讨伐并没有永远将中山国纳入自己版图，但对魏氏来说已经是非常巨大的开拓，而攻下中山国的人就是乐羊。魏氏需要他的力量，乐羊和吴起，堪称这个时代武将的双璧，而这两人在历史上都曾服务于魏氏。自己如果真的想要建功立业，这两个人的力量不可缺少。

遭祟了……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决定这种事情。

如果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乐羊在高位服务于魏氏，又能完美遏制他的野心就好了。

“君上。”李克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咬牙道，“乐帅功劳不下于……不下于公孙广。在西寨被攻破，我军腹背受敌的时候，是乐帅独力扛住秦军攻入西寨的大军，为我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这一点魏庵辽帅可以证明。”

魏庵辽突然一惊，似乎没有想到会被提到，看到魏侯的视线挪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君上，李克说得不错，当时成子还让我去支援乐帅。”他的性格直爽，在西寨战斗的时候就留下一半人手帮助乐羊，所以李克才会让他来佐证自己，料想应该没有人事先会去威胁魏庵辽。

“另外……”李克又道，“臣曾经上过一条反间计，乐帅和成子联手布局，将臣的反间计运用得天衣无缝，不仅迷惑了秦君，挑拨了秦君和庶长晁的关系，还成功让庶长晁误以为乐帅想要投靠秦军，轻信乐帅，从而亲身涉险，虽然若无君上援军，我军还是难以歼灭此贼，但若无此计，此贼必不会亲自来东门。”

这话说出，整个中军大帐都没有了声响。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乐羊的功绩，但李克怀疑，是公子成想要压制乐羊，李克不知道他是出自对庶民的鄙夷还是对乐羊个人的不信任，但自己需要乐羊。

“这些事情。”魏侯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脸上也似乎已经有一丝愠色，“可没人告诉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