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梦中见到过那样的男人。

或许回忆起来会有些凄惨，那并不是战斗着的男人，仅仅是对生活感到绝望，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容身之处的男人。他所追求的生命的终点，即使同万物一样，在他亲手选择的时候，或许也已经不同了吧。

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是燃烧起来这件事情。那看上去像是宗教之中的刑罚，又像是对自己生命的洗礼。所剩下来的记忆已经不足以支撑我还原那个时候的全貌，但是我仍旧还记得，仍旧不会忘却，那个男人的生命如同蜡烛一般燃起的时候。

我所看到的是“勇气”。

对于舍弃自己生命这件事情的勇气，在我看来那或许是无比崇高的东西吧。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要比死亡还更加恐惧的痛苦，所以才会对死亡这件事情感到无所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我不由得这么去想。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的坠楼者在死亡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程度上的手臂骨折或者腿部骨折，这是因为身体还在保护自己，在下落的那一瞬间感到了恐惧和失望，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保护自己，即使那是无用功。

那就是人类想要活下去的铁证。我不知道这能否算得上是一种勇气，活下去所需要的勇气和直面死亡所需要的勇气究竟哪一边比较强大呢。

懦弱的我，就连这一点都不得而知。

……

米格尔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奈特·维格特的确回答了他有关于“蒸血”到底是什么的含义，但是米格尔想要得到的并非是如此概念性的东西，无论在哪里，真正的概念和实质性的操作必然会存在差异。米格尔想要的并不是教科书式的解析，而是如何才能达到那种强大。

有关于概念这种东西现在没有人会想要，米格尔想要听到的是如何才能使用“蒸血”，使用那种强大到几乎是变态程度的人体强化。那简直就像是魔法一般，让人类在一瞬间变不可能为可能，是超越奇迹的技法。

即使米格尔明白“技法”这种东西也是需要学习的，他也的确做好了学习的准备，但是奈特的回答让他一点头绪都摸不到。他现在仍旧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够做到那种程度。

“我的意思是说……”他有些难以启齿，“怎样才能达到你的那种程度？”

那不单单只是学会了某种特殊的“技法”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一定还需要其他的东西吧？这个世界上的骑士有很多，但是只有奈特·维格特才是最出众最光彩的那一个，强大的人有之所以强大的原因，米格尔有些贪心，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有那所谓的技法，还有那个原因。

但是现在他什么也没能得到，米格尔明白自己是一个贪心的人，所以才会难以启齿，在这种时候无论许诺什么样的回报都会显得虚伪，可想要白白得到强大的方法则更显得厚颜无耻。

归根结底，米格尔·艾格特的身份也就只是个传递讯息的工具棋子，是“不论死活只要到了对的地方”就不会有任何人会担心苦恼的弃子一般的角色罢了。

而奈特·维格特的回答则更加超出米格尔的想象：“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的恐惧，你的憎恶，你的怯懦，你一切的懦弱都会让你变得更强，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决心……还有资格。”

这次米格尔稍微听懂了那么一些。

也就是说，那个名叫“蒸血”的东西是需要自己的情感来驱动的，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奈特一开始的回答会那么的概念化，可能是因为这本来就是需要概念类的东西来启动的某种开关。

但是……“资格”又是什么意思？

米格尔低着头向奈特发问，没有得到答案，就算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明白那个变强的办法——

“这件事情我还不能说，最起码现在不能说。”奈特拒绝的声音对于米格尔来说就像是冰冻千年的坚冰一般。

希望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眨眼之间出现在眼前，又在眨眼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为什么？”米格尔问，他没有得到回答，耳边就连脚步声都不见了，但是内心的渴望还仍旧在继续着，好像是被挑弄的猫一样不断地抓挠着他的心脏。

仍旧没有回答，奈特·维格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米格尔从那张脸之中读不出任何的东西，他还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道：“那资格呢？是不是我只要得到了那个资格，我就可以变成那副模样了？”

“你是没有必要变成那种样子的，那并不好，无论是谁都会后悔，你作为人……作为一个还活着，还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我由衷地希望你不要变成那副模样。”

那副表情看上去不是在可怜任何人，而是平等对待一切的冷静。可奈特·维格特忽然之间失去了气力一般的辩驳无法驳倒任何人，他选择不回答，无论是真的存在什么难以开口的理由，还是想要隐瞒什么东西，那些米格尔都无从得知。

“可是那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禁忌’的东西。”米格尔还是没有放弃，好像他铁了心要问出一个所以然一样。

“燃烧自己的恐惧，怯懦，将所有对自己冷静思考有障碍的因素化作燃料燃烧，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吗？无论有什么样的副作用我都接受，你是骑士中的骑士，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吧，那你又怎么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并不是一个骁勇善战的骑士，同时也没用那什么狗屁的信仰，我只是想要变强然后活下去而已。”

米格尔的手指着前方：“再继续往前就是边塞的另一座要塞，也是连接防线和帝国领土的位置，若是那里的高塔仍旧伫立，站在塔顶远望就可看到战士们马革裹尸的守夜墓地，我不知道我前行的道路是怎样的，更不知道你选择这条路的理由，但是我大概也明白了，无论是顺路铲除路上的深渊痕迹也好，还是说你有别的目的也罢，前方的路上还会有更多的敌人。”

“我想活下去，我在这里请求你不是为了别的，我想活下去，无关荣誉耻辱，我想安稳地活着回到帝都，所以才会在这里心平气和地祈求你，这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择手段了，不管是肮脏的也好纯洁的也罢，即使要堕入地狱的话——”

心中忽的有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就那么迸发了出来，米格尔有些诧异，但是嘴却还没有停下来，他想要活下去，那么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也是必然的吧？那并不是自己说的话，那种尊卑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

听起来就像是原原本本的米格尔·艾格特一般。

他的话没有说完，奈特就已经挥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却什么也没有回答，无论是对那些话的感触也好，是否说出真正的答案也罢，他没有再提到有关于“蒸血”的任何事情，那双早就已经失去了神采的双眼看着米格尔蔚蓝色的眼睛：

“够了。”

“什么？”米格尔的话忽然之间被打断，他显得有些诧异，但是随即而来去的话更加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如果你有这份决心的话，那你就已经够资格了。”

此时恰好有一阵风吹拂而来，高大消瘦的男人抹了抹脸上的污渍，他没有再去看米格尔，而是抬起头来看着晨曦的阳光洒下来，被自己身后缓缓倾洒而来的阳光缓缓照亮的巨大高塔。

正好在此时此刻，黑暗散去，月光消失，巨大的高塔在沉寂的黑暗之中被缓缓照亮。

边塞防线的最后一座塔到了。

……

“你不够资格。”

——我还记得对我说那句话的人，就算一件不记得名姓，但是我仍旧记得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那副表情是如何的。在还没能够感受到真正的苦难之前，我所经受的痛苦都不算是痛苦。

“你想要这么做吗？这是有重大意义的事情，我的性命会把握在你们的手上，如果哪一天我真的……那你们必然会——”

那天开始，我大概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事情了。

就算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可儿时憧憬的英雄仍旧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也想成为那样的英雄，但是这种事情是注定不可能的，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的话——

不，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那就再来一次吧。”

不知道说过多少次重复的话，无论过去了多少年，那种仿佛被数千条鳄鱼同时撕咬，好像在火炉之中被烹炸的感觉也不会消失，正是痛苦才会伴随着我的身体和我的记忆让我直到现在。

人类是会忘记痛苦的生物，痛苦并没有消失，而是人已经适应了疼痛。

但是我，还仍旧在痛着。

可我还是想当一个英雄，无论如何，就算永远都不可能从这个久远的梦中醒来也罢。

“奈特·维格特，在此加入蒸血骑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