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也是漫天飞雪,那一年也是这样一群年轻人来住店。
那一年,同魁客栈的牌匾还没裂开,那一年,店里有温暖的炭火,碗里有鲜美的汤。
阿什部落初来北庭关外叫嚣,王城派的兵马受不了风雪天气,大批大批的病倒,冻死。边关连连告急,一时间,其他地方的兵马支援不上,眼看边关就要被攻破了。
铁骑一旦入关,以他们的野蛮程度,必是一场浩劫。
居住在北方的人向来以捕猎为生,他们虽没上过战场,却也是常年与刀箭为伴。遇到家国有难,这个时候,男人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
为了保护家园,为了保护亲人,他们走上了战场。
从远方而来的应征者进入同魁客栈,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战事。原本一直舍不得妻子的丈夫听到边关告急,他们这里离北庭最近,一旦阿什铁骑入关,这里必然沦陷。
目送那些年轻人离开后,丈夫与妻子长谈一番,最终决定带着儿子也加入了边关军队。
七年来,新帝登基,年号更迭,阿什部落来了又撤,撤了又来。
边关始终无法松懈,丈夫和儿子也一直没有回来。
七年间,妻子愈发憔悴,身形愈发佝偻,一头青丝被雪染了色。她日复一日的站在门前遥望,期盼有一天,能在风雪中看到他们归来的身影。
她常常安慰自己,他们一定是受到了镇关将军的重用,才走不开,才回不来。
才保证了他们这个小城,能安定到现在。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从一个忙碌的妇人变成手脚不便的阿婆,照顾一整个客栈越发力不从心。客人来得少了,阿婆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思念丈夫和儿子,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把店内打扫干净,让他们回来随时能吃上热乎的饭菜,睡上温暖的被窝。
哪怕再也没人光临这个小店,哪怕牌匾被冻裂了,大门被吹歪了,哪怕阿婆没有力气修理,从外面看起来像个鬼屋,阿婆也要守在这。
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总有一天能等到他们回来。
有时候阿婆希望边关的仗快些打完,让她早点见到自己的家人。
有时她又希望边关的仗永远不要打完,免得送回来的,是家人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战争是残酷的别离,也是阿婆坚守的唯一希望。
一大盆冒着热气的馒头被端上桌,紧跟着又是一大锅杂烩炖菜。阿婆站在桌边,给大家的碗一一盛满,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像在看自己的儿子一般。
黎士滇扶着阿婆坐下,给她也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端在手里,将冬夜里的寒凉尽数驱散。
“真香。”
“再递我个馒头。”
“给我也盛满盛满。”
阿婆笑得很甜。
……
这间鬼屋一般的客栈竟然异常干净,全然不似外面看到的那样瘆人。杨慎独自睡一间,被窝里抱着小暖炉,离开家到现在半个月了,终于睡了一次最舒服的觉。
住在隔壁客房的黎士滇却是一整宿的辗转反侧。
近几年阿什部落虽然一直扰我边关,可是上一次将他们重创之后一直都很平静,按理说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再与昌黎国抗衡了。
如今又来,一定是得到了谁的暗中援助。
这一次,要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才能保佑我昌黎国北部地区的长久安康。
次日离开时,阿婆将一柄油亮的梳子交给黎士滇。
“小伙子,你要是见到了一个叫顾森留的人,就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他看到了就会知道是我,就会知道我还在等他回来。”
这把梳子至少用了几十年了,主人每天都用它精心打理自己的头发,才会让它变得如此光亮。
黎士滇接过梳子,用手绢包好,小心放入怀中。
一行人快马加鞭,三天就赶到了北庭。进城时,一派荒凉的景象,让他们不由得心下一惊。
北庭俨然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刚入城时,地上连一个脚印都很难看到,往城内深处走,偶尔能看到路边覆了白霜的尸体。
城内还活着的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能离开的青壮年,都走光了。
来到边关军营,这里是整个北庭人最多的地方。五万兵马驻扎在这里,一大片营帐区,帐顶都冒着热气。
正赶上晚饭时间,他们走了一天早就饿了。黎士滇提议先去将军的营帐报到一声,杨慎小狗一般抖动着鼻翼到处瞎跑。
“你要上哪?”黎士滇见他跟自己要走的方向不同,立刻掉头跟上去。
“饿了。”杨慎说。
“忍一会儿,先去报到。”黎士滇拉住他说。
“没事。兵营我熟,报到不差这一会儿。咱们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不定正好能碰着将军呢。你说这会儿饭都好了,咱们也没告诉他今天就能到,他总不能就在营帐里等着吧?”杨慎振振有词。
黎士滇一时竟无言以对。“先报到,这是礼数。”
杨慎一把甩开他的手:“要啥礼数啊,你跟敌人面对面时候还先鞠一躬再打啊?人家早一枪捅死你了。”
黎士滇:“……”
黎士滇叫不住他,马开戈也跟杨慎一个反应,完全把兵营当自己家一样,其他人只好一头雾水地跟上。
韩当这还是第一次来兵营参加真正意义上的行军打仗,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萌新,总之跟着大佬走就对了!
十几人一同来到伙房,因为穿着和士兵不同,吸引来不少不解的目光。
杨慎毫不在意,取了碗筷直奔发伙食的地方。
“你们是谁啊?”盛粥的伙夫举起勺子大声质问。
周围其他士兵一边喝粥一边看热闹,难得军营里混进外人,要是敌人自己送人头岂不快哉?
“我们是皇上派来的,有事一会儿再说,饿着呢,先给我盛碗粥。”杨慎顺手去抓粥桶旁边的馒头,伙夫勺子突然抽过来,杨慎瞬间抽手,勺子上黏糊糊的粥在地上甩成几颗珠子。
杨慎一眼瞪过去,伙夫也用同样的眼神瞪回来。
“你怎么又要闹事,是我带你来的,你乖乖听话。”黎士滇一把将杨慎拉到身后,拦在二人中间。“我是御赐的巡察御史,这是被皇上派过来的副将杨慎。你们的镇关将军在哪,我们正要去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