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可渝从睡梦中将自己给气醒了。

-

一个月前。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刚满周岁的姜家四姑娘正在自家后花园玩得开心。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一只蹴鞠，正中小姑娘的脑门，一下就把娇娇软软的小人儿给砸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姜可渝看着一家子人围坐在她的床头，一见她睁眼，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询问她可有不舒服。

姜可渝迷茫地眨了眨眼，对着柳氏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肉手，黏糊糊地叫了声：“娘，抱。”

柳氏原还担心女儿，现下瞧她一睁眼就如往日一般撒娇讨抱，额头上被砸到的地方竟也没有淤青，也就安心了。

将女儿往怀里揽了揽，问到：“娘让厨房做了珍珠奶羹……”

柳氏还未扭头，一直在床尾站着的约莫十岁的少年就立刻跑开，嘴里喊着：“我去拿。”

等少年小心谨慎地将还热乎着的奶羹端到床榻前，姜可渝立刻笑眯眯地冲他道：“谢哥哥。”

姜可钦听到妹妹软乎乎的声音不由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小发髻：“宁宁乖，爹爹今日已经去府衙排查昨日在咱们家门外玩耍的小崽子了，想必今晚回来就会有结果。等着瞧吧，哥哥一定给那小子好果子吃，以平宁宁被砸到的怨气。”

柳氏双手都忙着给女儿喂甜羹，听到儿子“口出狂言”，手上动作不停，只侧头白了他一眼：“若是让你爹知道你今日不去学堂，就为了在家门口蹲昨天的‘蹴鞠嫌犯’，怕是会先给你好果子吃。”

姜可钦脸色微变，然后镇定自若地解释道：“只要娘亲你不揭我短，爹爹不会知道我今日没去学堂的。先生那边我也解释过了，想来先生看在我爱惜妹妹的一片诚心上，不会告诉爹爹的。”

“这么自信？”

“那是自然，先生还说了，让我揣好前些日子学堂小测的策论页子，别让爹爹发现了。先生这定是怜惜我没考好，怕我挨爹爹的板子才这么说的。”

柳氏无言，无法理解自己怎会有这么个脑子转不过来的儿子，连先生的威胁都听不出来。

不想再搭理蠢儿子，柳氏回头专心喂怀里娇小软萌的女儿。待柳氏将碗中的奶羹喂了大半，看着床榻上的小小女儿已是困得都直不起头，但还不忘张着一张小嘴寻汤匙中的奶羹，心中哭笑不得。

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吃困了也属正常。

柳氏一手撑着女儿脖颈处让她躺下，一手将还剩个碗底的奶羹递给身边的丫鬟。

嘴边的食物突然没了，姜可渝从困意中挣扎抬头，紧接着又在柳氏轻轻拍打的怀抱中睡去。

柳氏将女儿的被角掖好，带着一屋子人出去。

当门关上的一刹那，床上的小人儿忽然睁开眼，葡萄似的水眸全无刚刚的睡意。在房中迅速扫视一圈确定没人在后，才坐起身来，一双细眉微蹙。

姜可渝抬头摸了摸自己在外人看来像是被砸到的地方，果然没有任何问题，别说淤青了，连块红肿疼痛都没有。

身边的人一时间不会多想，整个姜家的人都巴不得她姜可渝无病无痛，一点委屈都不吃地长大，自然会替她随意找个理由解释这非比寻常的事。

但姜可渝自己心里清楚，她压根就没有被什么蹴鞠给砸到。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被府外不知哪里飞来的蹴鞠给砸晕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一瞬间真像是被砸到了脑袋。可事实并非如此。

在那个瞬间，姜可渝清晰地觉察到她多了一段并不属于自己的、但却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记忆。

与其说是被砸晕，不如说是那一段记忆来的太突然，直接将她刺激得晕了过去。

现下她确定自己神志清醒，且刚满一岁，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有那十多年的记忆，也不该有能力像现在这样暗中思索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逐渐将自己给想困了，姜可渝抬着嫩白的小手揉揉眼睛，迅速决定放弃思考这件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事，躺进浅桔黄锦被中，阖上眼睡了过去。

本以为这只是场黄粱梦的姜可渝逐渐将脑袋中的记忆抛之脑后，毫无负担的继续吃吃喝喝做她的姜家四姑娘。

只是十天后，姜可渝从睡梦中惊醒，才意识到这段记忆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记忆仿佛在用梦境提醒她，这段记忆她不能忘，也不会忘。

-

梦中的她仿佛是个旁观者，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一点一点长成了惊艳十里城池的天香国色。

十二岁那年，姜可渝的父亲——在任随州知州姜慎入京述职，竟被当今圣上宣帝看中，直接留在了京都。

尚在随州老家的姜老夫人知晓这事后，自然也欢喜地让姜慎当家的大房收拾行囊，迁去京都。

旁观的姜可渝看着，自觉是老天看不得她这貌美的小姑娘一辈子留在随州这种穷乡僻壤地广人稀的地界，所以才插手改了这么一遭。

等到了京都，发生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略过，姜可渝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切。如今令人眼花缭乱的情节，在她记忆中却是无比清晰的存在。

直到十五岁那年的一次意外，场景变换逐渐慢了下来。

入宫，争执，荒诞，召见，赐婚。

姜可渝睁大眼睛。

记忆是片面的，个人的。

但这场梦境不是。

她甚至能够看到在她记忆中接到赐婚圣旨前的一切细节。

有人接旨入宫，皇帝暗中宣见。

随后这人回到自家府中，姜可渝见到了她与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碰了面。

“祖母。”少年开口，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

这是姜可渝第一次听到这人的说话声音，总感觉和记忆中他所展现出来的气质的有略大差别。

老太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拄着拐杖坐下，指了指右侧的凳子，示意他也坐下。

等少年坐下后，开口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宣祖母入宫，可是为了孙儿的婚事。”

他语气平淡，似乎一早就猜到了宫里的意图。

老太太双眉微皱，然后有些严肃地应答：“虽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但宣召的却是陛下。”

她说罢叹了口气，向他解释前因后果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设宴款待众官眷，刚入京的姜家有两位姑娘，只是庶出的四姑娘年纪还小，便只带着二姑娘进宫赴宴。这姜二姑娘是个极貌美的人儿，据说原先在随州时就已有倾城之姿，只是当时还未及笈，姜大人和姜夫人又看得紧，这才没多少人敢上门提亲。此次进宫，原本是奔着入京不久，先给皇后娘娘请安去的，谁知姜二姑娘刚一起身请安，谢世子大步进来，一眼就相中了她。这事本该到这结束，没成想太子殿下也起身掺了一脚，硬说自己也对姜二姑娘心往已久，求皇后娘娘赐婚。皇后娘娘不能看着太子和谢世子当堂争执，便说姜二姑娘已有婚配……”

“皇后娘娘说的是孙儿？想必陛下召祖母是想让孙儿承了这婚事。”少年声音越发寡淡。

老太太本想解释，但开口仿佛是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微颤：“谦哥儿，祖母明白你或许不乐意，但这是宫里的意思。近些年你在府里越发难捱，祖母全都知晓，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顺了这旨意，有宫里和姜家的扶持，或许你还能坐稳这世子之位；倘若逆了……当年你母亲的死，悦姐儿的死，祖母难道是没有出面吗？最后不还是被你父亲给遮掩过去了。你父亲此人，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耳根子软，二是骨头软。所以，你要么让他从心里觉得亏欠于你，要么就背靠大树乘凉。谦哥儿，你好好想想。”

日光西斜，跃过墙头照在坐着的少年脚边。一片寂静中，只有少年起身带动的布料摩擦声。

姜可渝抿嘴看着少年起身，朝上座的老太太躬身，整个人站在阴影中，与阳光照射的地砖仅一线之隔。

“祖母放心，孙儿……思陛下之所思，忧陛下之所忧。”

-

梦境戛然而止。

回忆着与记忆如出一辙却多了许多细节的梦，姜可渝气得狠狠锤了下床。

“咚——”

“哎呦……”

忿忿地揉着自己的小手，姜可渝眼中燃起怒火。

本以为多了段记忆已经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了，没想到还能在睡梦中看见更多细节。

最可气的是，那家伙娶她娶的不情不愿的也就罢了，起初竟是抱着把她当个坐稳世子之位的工具才娶的。

不过姜可渝最擅长自己开导自己。

在梦里那个什么国公世子不是不乐意娶她吗？往后山高水远再不相见就是了，何必因这区区小事生气。

况且这段记忆有许多细节与她所处的现实生活是相悖的。

比如在记忆中，姜家大房进京是在姜可渝十五岁的时候，而那老太太却说姜家两位姑娘只有二姑娘年岁正当，身为庶出的四姑娘年岁还小。

明明在现实中，姜二姑娘是父亲的妾室吴氏所生，一胎双子，还有个二少爷名叫姜可钒；至于她姜可渝，才是姜家的四姑娘。况且姐妹俩不过差了四岁，怎么在那老太太嘴里就倒了个个，二姑娘是四姑娘，四姑娘又成了二姑娘呢。

-

【作者题外话】：首次发文，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试读。

温馨提示：有免费的小票票劳请看至最后一章再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