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这片虚空的神识中蔓延。

甚至连说出“圣人已死”的周烨赫，刚才阴晴不定的神色散去, 和其他人一样死死盯着虚空顶部。

他的表情, 可以说是久久等待的楼上第二只靴子落地了, 但依然难掩一丝震惊。仿佛是意料到情况很差, 却也不曾想到情况会这么差。

半晌，虚空之中突然响起了无数念书声。

这“声音”在众人神识中响起，一瞬间，仿佛是有无数知识化为“触手”，直接钻进所有人的脑子。

“声音”传播的范围很广，不说布叶界内, 就说布叶界界门外临时搭建的登船平台上, 那些还等在平台上, 试图等到一艘新的大船的修士凡人, 还有尚未撤离的一些玩家，根本没能在这“声音”下熬过几个呼吸, 就面露痛苦神色, 大脑直接爆炸。

周烨赫回过神来, 便见到远处那个不久前还要他等圣人惩戒的太学道的谁, 保持抬头向上仰望的姿势, 两眼突出盯着熄灭的仙宫之一——那在凡间根本看不大清模样的文圣留笔殿，整个人已是不成形状。

这位太学道仙君的化身, 是一座巨大的书库, 现在只是重伤变回了人形。

此刻, 他身体小半还勉强有着人的形状, 大半却已经变成了一本本堆叠在一起的书册卷轴。

迷宫般成排书架的虚影，浮现于虚空中，但这些书架上，有大火在熊熊燃烧。

大火从一个书架蔓延到另一个书架，很快所有的书架都燃起了大火。书架上的书册卷轴迅速在火中化为焦黑的灰烬，每有一本书册卷轴化为灰烬，回荡在这片虚空中的“声音”就会弱一分。

大火来势汹汹，故而没有半分钟，这书库就已全部付之一炬。

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有多少人死去不提，书库烧完后，布叶界外的虚空里稍稍安静了一些，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响。

仅有半张脸的这位太学道仙君，还在小声念着根本不成文的字句：

“……玄黄……夫子何为……幽梦觉……贼……十二阑干……”

在他碎碎念时，书库里的大火熄灭，但他身上的书卷却开始燃烧起。

区区火焰本该奈何不了一个仙君，但这位太学道仙君，却仿佛浑身上下真的是纸糊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火人。

等火焰殆尽时，他的灰烬飞扬在虚空里。

原地仅剩下一团焦黑。

看位置，那应该是太学道仙君的嘴。

他似乎还想要讲述什么，跟随周烨赫而来的一神庭道仙君，突然冷笑一声，抬手隔空将这团焦黑打散。

最后的灰烬也飞扬散落了。

只留下几不可闻的“声音”呼喊：

“文圣尊……文圣尊啊！”

“接受不了，便直接走火入魔了吗？”跟随周烨赫前来征战的仙君冷道，“陛下，仙盟的蠢货，确实脆弱不堪啊。”

“法圣也死了。”周烨赫面色冷淡道，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或是如此，”神庭道仙君眼神坚定，“老法圣已死，但您得老法圣遗留，就是新法圣！”

法圣遗留？

些许还能保持思考的人听到这句话，不由惊疑不定。

法圣竟然早早死了，还遗留下来了什么，并且被周烨赫得到了吗？

可法圣又不是没有亲传弟子，仙界那些法圣门下的御庭真君没得到法圣的遗留，为何偏偏是周烨赫拿到了？

等等，总不可能那些御庭真君也……？！

三万诸天仙盟的仙君们，每一个脸色都在剧烈变化。

虚空之暗的变化已被仙界遏制，但看那几个被虚空之暗吞没的诸天界，到先现在也没能传出任何声息，显然凶多吉少。

莫非，这虚空之暗便是大劫本体？

如果虚空之暗真的是大劫本体，那么，根本搞不清楚虚空之暗是如何吞掉诸天界的他们，想要应对大劫，恐怕也会无能为力。

三万诸天的仙君们，本来还琢磨着怎么腾出手一起搞周烨赫，妖灾魔潮交给青华仙兵们应付便是。今日巨变，终于把大劫拉到他们面前。

一时之间，不知道多少人开始思考，投神庭玉皇的可能性。

更有甚者，直接打算起，怎么学周烨赫去抢夺其他诸天界的云中匙。

七圣二祖只剩下了两位，不只是代表圣人们恐怕真的无力惩戒周烨赫，也代表着，无形制约着修士们的一些东西，消失了。

本来已呈分裂之态的三万诸天仙盟，恐怕这一两日就会分崩离析。

确实曾从法圣那里得到过一些，也告诉了身边亲近下属的周烨赫如此分析，觉得身边这个下属突然当众爆出这件事，反应真是机灵，以后说不定能交给他一些更重要的任务。

神庭道主人心情稍慰，却没能完全放松。

远方，大魔神们簇拥着两眼迷惘的天镜君，不知在讨论什么，

虽然他们看似没有投来视线，但周烨赫能感觉到，他们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天镜君才会变成第二个状态？

那可不行，天镜君变成第二个状态，似乎就会引动虚空之暗。他玉皇界同样尚未准备好应对大劫，云中匙才搜集到那么几个，根本远远不够！

可不能给魔神们，引动虚空之暗的机会！

想到这里，周烨赫当机立断，也不在意之前要被他用来杀鸡儆猴的那一大船布叶界人，留下一声冷笑，转身唤来停留在远方的一只白龙，直接撤退了。

大魔神们不愿放过他，见他跑立刻跟上。

短短片刻，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布叶界外，就只剩下大战后的一些残骸。

和……

正在崩溃，一片死寂的，布叶界。

***

直接从布叶界死回来的狄航生，一出现在青华湖登陆点，就忍不住用力一跺脚。

还生存在布叶界里的那些人，没有死于布叶界崩溃，没有死于仙君们斗争的余波，却死于了一名仙君的走火入魔！

那还是个战斗力垫底的太学道仙君！

“再如何强调平等，这种力量的差距，就让三万诸天不可能平等了。”他低声说着，又一拍大腿，“明明以修士们的生产力看，三万诸天轻易就能达到共产。如今还找到了虚灵珠灌灵法，本该生产力大进步，一片繁荣才是！”

而蔚蓝星和繁荣的三万诸天进行技术交流，不仅技术发展的瓶颈能够松动，还可以对照三万诸天社会的变化，摸着三万诸天过河，为华夏……为蔚蓝星迈向更高级的文明打下基础。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偏偏，偏偏！

狄航生满腔怒意，但理智上又知道，他生气也没用。

竭力让自己不再回忆最后那些死在他面前的人，他深呼吸三次，立刻转身去工作。

即便是狄航生，对刚才执行的任务，也十分不好受了，那同志们，肯定会更不好受。

这个时候，政委就是军队的心理防线，安抚同志们，让同志们能够继续战斗，就是他的职责。

或许可以考虑和三万诸天的风雨道修士合作一下……

狄航生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但暂时没直接行动，只默默思索起合作方案。

他把解放社里一些他有职责和权限处理掉的事情处理了，才回到朴阳峰上。路上遇到自由社还有其他几个国家官方社团的管理者，甚至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地互开嘲讽。

几个人对视的眼里，全是疲惫。

碧霄宫中正在开会。

并且是隔空连上蔚蓝星联合国的会议。

狄航生和其他几个官方社团的管理者，就是为参加会议来碧霄宫的。他在会场中找到邴临，走过去和他一起坐。

坐下后，狄航生发现小夏同志和曲老师，竟然就坐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第一排，并且开着隔音术法，在说什么？

这两人，难道这时候了还在谈恋爱？

国家对于夏炯的感情倾向，其实早有了解。

倒不是没有人想干预，但主要问题是干预不了。

可这个时候说悄悄话，小夏同志会这么恋爱脑么？

才奇怪，狄航生就发现这两人，都一脸严肃。

隔音术法内，曲忘生正慢慢道：

“上次之后，吾已有决意，要正面大劫和应劫之子，故而近日闭关，是尝试可否能控制大劫。可惜，至今为止，一无所得。”

鹤氅道人顿了顿，道：“若吾早一些想通，或许，今日那几个被虚空之暗吞没的诸天界……”

“师兄，既然有决意了，就不要想可能性了。”夏炯打断道。

曲忘生似要叹息，却怕师弟担心。

他转口随意道，“先前消息传来，似乎打断了师弟的话。”

“嗯，”夏炯点点头，“我想起了筑基醮时的一些事。”

筑基醮……

曲忘生眼睫微颤。

这个词让他也想起了一些事。

夏炯摊手道：“当时我说了一个虚日，可把师兄你吓得不轻。”

曲忘生：“！”

曲忘生等了片刻，没感觉到心中杀意有太大变化，才松了一口气。

他无奈瞪了自家师弟一眼，明知道上次说出这词差点引起什么，师弟怎么可以大大咧咧又说出来？

“就算是上次，师兄你也好好控制住了嘛，别担心别担心，”夏炯摆摆手道。

“……不可再这样。”曲忘生要求。

“好吧，”夏炯说，不再调皮，道，“说起来，师兄不好奇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吗？”

曲忘生确实好奇，默默看着夏炯。

夏炯回忆着道：“筑基醮时，我的意识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是一座很大的书库，和今天那个太学道仙君的书库有点像，但要更大，大很多。和师兄你说的词，就是在那个大书库里听到的。”

竟是如此？

曲忘生开始回忆，三万诸天有哪些闻名遐迩的大书库。

夏炯道：“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那大书库是什么地方，毕竟关于那里的记忆，一直很模糊。直到今天境界突破，拿到了意识空间，啊不识海，才能清晰回忆起来细节。”

曲忘生认真听着。

“有了细节，我就分析啊，当时我的意识——”

夏炯一脸平静地投下一枚核弹。

“——不会去了仙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