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善若水告诉秦远，近年的生意不景气，不知从谁的口中放出的风声，越来越多的帮派学会与业荒商贩交易的手段，黑市价格直涨不跌又无人收购，很多有期限的货物就这么烂在仓库里。

“洛神苑已叫人打点干净了，你们父女俩住在这里，一日三餐和起居卫生都有专人打理。”善若水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映雪的药方，每天午饭后一个时辰喝一次，必须由你亲自监督抓药，其他人我不放心。”

善若水知道秦远喜欢秋映雪，也尊敬她，如今武林局势动荡，帮中人心惶惶，药方关系到秋映雪的性命，放眼龙城，没有比秦远的口袋更安全的地方。

善若水了解秦远，将背后交给这样的男人，他就能无所顾忌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秦远接过药方，工整叠起捂在怀里：“放心。”

“我现在就要走。”善若水按住秦远的肩膀，“归来时期未定，如果我回不来，现在我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五年前它们就该是你的。”

秦远眉头耸立，刚要说些什么，善若水已提着新打造的断魂刀转身离去。

他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打算去送死？

秦远百思不得其解，当年悬壶夫妇失踪是至今未能解开的悬案，善若水从何处得到的可靠风声，才会像交代后事一样，把身家全部托付给他来照看？

所谓风声未必可靠，他可能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带着刀去，说明会遭遇不可估测的敌人。

善若水个性要强，家事不容外人插手，解救悬壶夫妇，势必单枪匹马，秦远隐隐担心。下山前，师父叮嘱过善若水不要三番两次追查悬壶夫妇的下落，看来这小子完全没听进去。

——明明都是成了亲的人。

雪纷纷扬扬。

洛神苑里升起炭火。

这里的确比筒条街温暖舒适了不止百倍，但是秦远总觉得住得不舒适，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浑身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爬。

火光映得花子苍白的小脸红通通的，秦远想到她大病初愈内力尽失，也该拿点补药来补补身子。

而白玉京的药房，最不缺的就是那些没用的补药。

正好到了给秋映雪抓药的时间，秦远取下墙头蓑衣，准备出门。

花子打着一把小伞跟在他身后，秦远不清楚那把伞是从哪拿来的，她总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得到挂在商铺里的东西。

“回去。”秦远不想花子在白玉京里还这么黏着自己，本来他们的年纪就和父女接近，倘若连抓药都要黏在一起，更要被误会。

“不……”花子用靴尖在雪地上磨来磨去。

“不要跟着我。”秦远下通牒。

花子眼睛一亮：“你，要去见那个漂亮姐姐。”

“……是抓药。”明明以前装小哑巴的时候没这么多废话，还挺可爱的样子。

花子说：“一个人在房子里，很害怕。”

秦远忽然想起来，以前花子不黏着自己的时候，都有武天才陪在她身边。

武天才不在，花子只能黏着他。

秦远摘下院里芭蕉的叶子，蹲下身子：“抬腿。”

花子乖乖抬起小脚，秦远把叶子做成鞋套，裹住她的靴底和靴面，这样雪水就不会灌进靴子里。

“真好。”花子踩着芭蕉鞋在雪里转了个圈，“和爹爹做的，一模一样。”

“……”秦远可不认为这是一句赞美。

他很反感没有女人的自己突然被摆在爹的角色上。

再怎么说也该叫……大哥哥之类的吧？

他才二十五岁，不算很老，江湖上比他老的老光棍多得是。

过去这么多年，白玉京很多建筑都拆了重建，药房倒是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没变，秦远很轻松就跟着自己的记忆找到药房。

负责抓药的，还是五年前那个瞎眼大夫。

瞎眼大夫眼瞎心不瞎，是龙城所有大夫中抓药最精准的，经他手的药材甚至不需要过称，号称“金称子”吴庸。

“抓药。”秦远把药方拿出来，终于明白善若水的意图——这份药方不是给大夫看的，而是给他看的，抓药的大夫每天按同一张方子抓药，自然对药方烂熟于心，给秦远药方，是让他监督大夫有没有抓错药。

瞎眼大夫居然抬头看了秦远一眼：“你是秦远？来给秋帮主抓药？”想必善若水已事先和他说过，会让秦远代替抓药的事情。

秦远微微讶异，瞎大夫的眼睛是如此炯炯有神，根本不像个瞎子：“你复明了？”

“复明？大爷是在做梦呢？我叫吴术，是吴庸的儿子！”吴术冷笑着背过身去抓药，仔细打量，他没有胡子，容貌也更年轻一些，最关键的是他不瞎。

秦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打开药柜，取药，称药，金称子吴庸的抓药本领半点没有继承给自己儿子，他还在学习如何笨拙的过称：“吴庸呢？”

吴术道：“老爹去年的这个时候仙游去了，子承父业，我就来这里干活咯——要不是他，我现在就到歌舞坊去唱歌去，听说那里要组织乐队呢！”

秦远缄默无语。

吴庸是从秋映雪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在白玉京做事的老人，为人谦逊宽和，经常受伤需要抓药的秦远对他很有印象。

原来那位瞎眼大夫已经死了。

“喏，药包好了，拿到厨房去熬上一个半钟头，小火炖。”吴术把药包用细麻绳捆扎好，倚在药柜旁打哈欠，“可别抱怨我不帮你熬药，本来熬药是药房的分内事，可是帮主的药，从来都是副帮主亲手熬制，我等万万不敢经手。”

“嗯。”秦远低头看了看嘴唇冻得苍白的花子，“有没有补药？”

“补药，什么补药？”

“补身子的药。”

“老兄，补药可不能乱吃，有滋阴的药也有补阳的药，你到底要哪种药？”

“……”秦远不懂药材，还有滋阴补阳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听药柜下的花子朗朗开口：“野参、枸杞、当归各八钱，冬虫夏草、黄精、陈皮各六钱，先来两包尝尝。”

吴术“哟呵”道：“小丫头片子懂药，厉害的很。”

“书上写的。”花子将一本书摊开放在吴术面前。

她竟不知何时从药房的书柜上取出一本医书来，那书的封皮上写着七个大字——《论养生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