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又有妖邪出没。待诏书送到，参加接力的全体驿卒，都该赐予从九品下……不，从九品上的军号。/

高殷一边盘算，一边把字迹最工整的那套卷子展开。诗词赋他看不出好坏，不过读起来还算通顺；魏收替他“制曰”的策问题目，是辽镇边防应该如何建设，这位考生对军事显然了解不深，但却很精通商贾之道，居然有板有眼地写起了海运贸易，谈起扶桑、朝鲜商港那真是头头是道；算学、公文写作题按惯例都不很难，这位考生答起来也是从容自若，看落笔力道，两张卷子都是一蹴而就，完全不像是先打草稿再行誊抄——

一道光芒忽然在年轻皇帝心中闪过。他抬起脑袋，定定地望向正前方。小黄门全都守在角落，空荡荡的账内其实只有几道金红光柱，从窗口、烟孔怯生生地射来。闷热无风的天气，使得空中几乎没有灰尘飞舞，阳光唯一能做的就是照亮地毯，努力让那些图案显得色彩斑斓。

但该在的秃漏还是在，已经褪色的部分也不会变的更加鲜明。这些瑕疵就像往常那样躺在地上，只等某双眼睛腾出空闲，像今天这样把它们一一找到。

/快日落了。/高殷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桌面，右侧眉毛轻轻上挑。他发现了两件事情，第一，自己不知不觉地看了一个时辰奏章，小黄门送上的凉茶早已名不符实；第二，这一个时辰当中，居然没有校侯、铺兵或者信使进账下拜，呼歇大喘气地说出最新军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上午也没多少军情送来，而且还都是好信息。也许，战况真的已经大大好转了。/

“你在想，‘忙了这么久，也许真能喘口气了。’”

柔美女声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慵懒，带着一丝无奈。高殷仿佛坐气毬一样“蹭”地窜起，膝盖把书桌“咣当”一声当即撞翻。“朕的腿——奏疏奏疏！”他呲牙咧嘴地抱住脚，一面单腿弹跳，一面以夸张的角度仰起脖子：

“狐狸！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影子？朕的中官又到哪里去了？！”

“影子可以转移。至于那些小黄门，我先让他们睡了。”灵狐雪风落上烟道旁的牵绳，脚尖轻轻撑住全身，毛茸茸的长尾掌住平衡：

“你知道，我随时都能过来。而且不会空手上门。”

“真会给自己贴金。”高殷放下右脚，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回马扎。“要么是谜语，要么是坏消息，再不就是一顿数落。说吧，今天是哪样？”

“我很想像过去那样逗你。知道吗，生气时挠后脑勺的习惯，你同他几乎一模一样……”刹那间，灵狐的双眼忽然变得迷离，尾巴尖也不安地颤抖起来，但她马上就调整好了情绪，重新换回严肃表情：

“但是今天不行。陛下，危机就在眼前，很可能比秦宗权那次更严重！”

听到这话，高殷刚开始的反应居然是安心。霜雪之风在他心目中就像姑姑，而且还是喜欢教训小辈的严厉姑姑，要是上来就一堆好话，那他反而会听的浑身不自在。不过，灵狐提出的警告，还是让高殷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一个心跳的工夫就拧成了疙瘩。霜雪之风从来没有故意危言耸听。她说有大麻烦，那就意味着真有大麻烦，而且不是几个军幢能摆平的事情。

“秦宗权造过的最大恶孽，就是撕裂现世、幽境交界，放出欲壑难填的太虚恶疽。”天子轻叩桌面，一面思索秦宗权之乱的细节，一面抛出自己的猜测：

“朱邪赤心，难道也打算这么做？”

“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就在雁门关。朔镇上报的军情，应该写的非常详细。”雪风抖了一下耳朵，话语当中带着一丝不耐：

“召唤恶疽，需要进行大规模活人献祭。朱邪赤心先前屠杀的人命，已经被其用于摧毁雁门关，他显然尝到了甜头，打算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陛下，戎狄在晋阳周边烧杀掳掠，除了再度打破边界之外不会有其他目的。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阻止，不然就没机会了！最低限度，也要找到朱邪赤心现在的位置！”

灵狐虽然用了“陛下”，但却并没有多少尊敬意味。高殷望向雪风，发现那张姣好面孔已经充满焦虑，一双眼眸更是直愣愣地瞧着自己，热切目光刺得人脸皮发涨。灵狐很少着急失态，至少在他记忆中是这样，面对如此罕见的情形，到底是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还是保持冷静继续进行思考？

大齐天子眨眨眼睛，两样都没有选。“飞天舰现已列装两艘，另有两艘已经完工，正在加紧训练舰员。”他把第二名考生的卷子横在膝上，腰背渐渐挺直：

“朔镇之前曾经派出轻兵，在晋阳城北进行数次骚扰。他们认为，朱邪赤心可能的藏身地点共有五处，如果投入飞天舰侦察的话，两天之内应该可以排查完毕。前提是不要出现雷雨大风天气，戎狄也没有更多蛊雕增援。”

“不用四条，两条也不用，我只要一艘飞天舰就行。”灵狐在绳索上停住脚步，一面将大尾巴高高翘起，一面俯下身姿急切地说道：

“陛下，随便哪只气毬都行，借给我就好。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能让方圆百尺的风雨统统绕道走，足够保证军舰安全；我还能一忽不停旋转摇把，让军舰飞的比跑步都快！把飞天舰借给我吧，我连船员都不需要，一天之内，肯定能把太虚破刀找出来！”

“朕不会让汝以身犯险。”高殷摇了摇头，同时飞快地抬起卷子，阻止了霜雪之风的分辨打算：

“朕若是真的派遣飞天舰侦察，至少会同时起飞三艘，并且每艘都配备一伍神枪手，以及用于投掷的震天雷。雪风阿姑，你相信吗？扔震天雷这个法子，居然是高阿那肱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