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面具重新戴上的罗浅潇将被阴影包裹的手臂用力挥下，强烈的气刃从左琴的额前掠过，细细的伤口啪的出现，温热猩甜的液体沿着脸颊流入口中。
·
恶魔的粗糙声音再次出现。
·
“闭，嘴！凡人！你应晓得的，山羊的颈子仍在流血，它脚下的大地被浸得殷红！你听不到那悲鸣么？但你的牺牲，没被允许，她在保护你，”白色面具怒视着阴影中的爱丽丝，“只有我的血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更多的，更多的……”
·
爱丽丝抓住了左琴想要迈上前去的脚，左琴没想到她细弱的手腕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
·
“不是千笑……是尤格鲁。小心些。”她警告道。
·
占据着少女身体的恶魔仍然在咆哮着，但与千笑明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头顶——他的头顶生出了山羊盘曲的角，身形也在黑影中变得魁梧。它似乎更习惯于以这样的形态行动。
·
它蹬离了地面，迅速的逼近左琴。
·
黑色的，生满了毛的右手把住了左琴的下巴，不存在的双目盯着左琴的双眼。他的话语像是不可更改的审判，掷地有声：
·
“迷途的羔羊，我终将得到你……”
·
话毕，他将左琴轻轻放下，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
·
窗外的警笛声戛然而止。
·
左琴一步步的走向窗台。木质的地板像是沾满了血迹，踩起来总感觉黏黏的，不，只是他脚底在出汗，他只要一紧张脚底就会出汗，小学时的运动会因为这个跌倒过一次就再也没参加过。月亮被云彩挡住了，房间内陷入了黑暗。
·
“他在那里。”爱丽丝说。
·
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左琴看到尤格鲁站在隔壁高楼的顶端，正低着头看着自己，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左琴仍然能够感受到从那面具背后传来的彻骨寒意。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由于背光的原因，左琴并不能看清楚。
·
“那是头颅。”爱丽丝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种野生动物的习性。
·
月亮出现了。
·
尤格鲁的魁梧的阴影刚好将月亮一分为二。少女的纤细身姿早已不在，那月光之中的阴影即是黑之山羊最忠实的仆人。
·
左琴看到他将那头颅高高举起，将脸抬起，缓缓地将其中的液体倒下，液体不偏不倚的从面具的额头上淌下，却在抵达布料之前被吸收殆尽。猩红的纹路出现在了面具之上，勾勒出了左琴从未见过的狰狞模样。
·
尤格鲁膝盖微弯，而后高高跃起，消失在了空荡荡的夜空中。
·
左琴颤抖着把住窗台。
·
他想要给自己一个，看向大地的理由。
·
“他们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来到了这里……”
·
左琴说着，将视线压向地面——金属结构的警车被一分为二，干涸的血迹从中间的缝隙向四周扩散。而那些没有车辆保护的肢体，则在接触到冲击的瞬间便四分五裂，大量的脏器和残肢散落在地上，摆成了一个螺旋的形状。
·
“没有……血。”
·
被害者是四个成年人，也就是四十品脱的血液，就算只流出了其中的一半，也应是一个相当可观的血泊才对。
·
地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干燥，那些残肢像是时装店中用来展示衣服的人偶一般。要是行人看到警车和那些尸体，会当成随意丢弃的垃圾也说不定。
·
山羊渴求着血液。
·
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左琴的神经，他赶忙扶住墙才没有倒在地上。自己曾经在游戏中接触过大量的血腥场面，可没想到在自己亲眼见到的时候会受到如此大的冲击。
·
“我本以为，那没什么……”
·
他不该拒绝爱丽丝的，如果他当时接受了爱丽丝的提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从没想过“与罗浅潇接触”这一事实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但事实就是如此，闻讯赶来想要贯彻职能的警察都被尤格鲁开膛破肚，他们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
左琴的手上仍然残留着将面具揭除时的触感。
·
面具很软，摸起来光滑有如皮肤。
·
他不断的将手掌在裤子的侧面摩擦着，想要摆脱这种触感，因为这会让左琴不断地意识到是自己导致了这一切的事实。左琴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以至于做出不负责任的举动，再次导致了多余的受害者。
·
这难道，不就是傲慢么？
·
手机一阵震动。
·
左琴将手机从兜里掏出，是一条来自COLORS’社区的关注人新消息。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因为是夏天，能看到东方已经开始泛白。
·
左琴点了进去。那个被左琴关注的ID几乎让他血液倒流。
·
是#千笑#的新帖子。
——
左琴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的自己的房间，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衣服都没脱的躺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
他甚至没来得及读完帖子，就仓皇的从左琴的房间中跑了出来。
·
爱丽丝拒绝吃掉他的恐惧。
·
“我还不饿。”
·
这是她拒绝左琴的理由。
·
她对于左琴的表现很失望，他就好像一个和母亲到医院看病因为好玩扯动了病人输液管的小孩一样，闯了祸后只能看着事情发生。
·
“我没有选择……”
·
“是你放弃了选择。”
·
左琴蜷缩地更紧了，他想象着自己是一个刺猬，背后的尖刺足够保护自己。刚才所看到的血腥场面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些人甚至连悲鸣都没能发出，就成了尤格鲁的牺牲品。啊啊，要是能这样躲进黑暗，和爱丽丝一起——
·
他几度将手机从兜中掏出，但始终没有按下home键的勇气。
·
“左琴，罪名傲慢……”
·
千笑似乎很中意于基督教七原罪，她为自己的每一个猎物都找好了猎杀的理由，然后用合乎罪种的刑罚将猎物杀死，将自己包装成法外制裁的断罪天使。那些警察在她眼中，大概是一群为了争抢功名而火速赶来的“贪婪”之人吧。这应该就是她的逻辑回路了。
·
宛若暴君。
·
这也是千笑信徒为之狂热的原因。
·
是啊，她还有大量的信徒，鹰犬般散布在这片城市之中，自己的情报可能就是通过他们传达到千笑那里的。
·
邪教教宗。
·
超自然力。
·
多重人格。
·
自己就是被这样的一个家伙给盯上了。倒了八辈子霉了。
·
熟悉的重压降落在自己的脸颊上，细腻而光滑的触感，重复着左右左右的碾压。没错，是爱丽丝的脚掌。左琴感到了一瞬的安心。
·
“我说你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完啊！再怎么丧失斗志也有个限度啊！这已经是周四了！”
·
“之后会有更多的警察来吧……”
·
她踩的更用力了，左琴的脑袋陷进了枕头里。他一声不吭地任爱丽丝踩着自己的脸，绝对不是在暗爽，只是想不出反抗的理由。
·
“笨蛋左琴，难道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干的事是怎么一回事么？”
·
“人死了很多。”
·
“上周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么？”
·
“我当时看了一晚上直播，然后就睡觉了，嗯，对，当时她还是罗浅潇，我不觉得那个千笑有闲心打刀塔。但我今天，提前见到了她……”
·
左琴缓缓的睁大了眼睛。
·
“我现在还活着，我没有死。我见到了罗浅潇，知道了千笑的真实身份，却没有被她杀掉？”
·
爱丽丝用脚掌从左琴的脸上离开，轻轻地在上面拍了拍，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
·
“尤格鲁是阴影中的杀手，它诞生于喇嘛教黑山羊献祭的黑暗面，人们在神庙的佛像前割开黑山羊的颈动脉，借以得到启示。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产生了替黑山羊寻回鲜血的恶魔，也就是尤格鲁。你当时已经知道了这点，这救了你——尤格鲁在暴露在认知的情况下是无法完成牺牲的，那只会成为单纯的杀戮。”
·
“那些警察……”
·
“对于他们的攻击来自意料之外的上方，当时的月亮，不是暗了一瞬么。”
·
爱丽丝坐在左琴的阴影边缘，双腿在阴影中打着秋千，漫不经心地说道：
·
“当然，尤格鲁要想完成牺牲还有另外一种形式，也就是让其他人以献祭的形式将鲜血奉献，我想你也猜到了，千笑就是它的代行人。以上，我想我该休息了。”
·
说罢，她跳进了左琴投在地面上的阴影中。
·
左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失落已经一扫而空了，在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后，无上的喜悦直击脑髓。
·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于那些警察的死变得麻木了。
·
我是站在那些牺牲之上才得以活了下来，要不是他们为暴走的尤格鲁提供了新鲜的血肉，恐怕那家伙就算放弃我的牺牲，也会为了我体内的血液而将我虐杀吧，左琴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战。
·
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恐惧的原因了。
·
是因为自己只是凭着侥幸存活？
·
还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对于其他人生命的冷漠。
·
也许两者都有，但，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我不应该这样的冷漠，这不是合格的表现。自己一直以博爱者自诩，以为自己是胸怀天下世人皆与我有关的老好人，没想到这份信念面对死亡的威胁竟然这般脆弱。
·
左琴对自己失望了。
·
“左琴你，听说过电车问题吧。”爱丽丝的脑袋突然从阴影中冒出，打破了左琴的胡思乱想。她貌似打算晚些再睡。
·
“啊？”
·
“假设有两条铁轨，一条上躺着五个人，另一条上躺着一个人，现在有一个人的轨道上驶来了一辆电车，你站在方向枢纽的旁边，只要拨动操纵杆就可以将火车倒到另外一条路上救下这一个人，代价是另外五人的牺牲。你会拨动操纵杆么？”
·
“不……会。”
·
“嗯，我猜也是。那我现在改下题目，现在电车前进路线上躺着的是你女朋友，或者说，”她眼睛调皮地眨了眨，手抚香腮，“躺着的，是我呢？”
·
“当然不会。女朋友那个我可能会考虑一下，但你怎么轧也轧不死嘛。”
·
“你个笨蛋！我只是打个比方！”
·
爱丽丝的脚后跟陨石般飞速落下，深深地陷入了左琴躺着的腹腔和胸腔之间。他这才想起自己正躺在床上，破晓所拉出的影子已经很长很长了。
·
“算了，继续……”
·
“你想说，电车前面躺着的是我自己，我还会扳动电车操纵杆么？”
·
爱丽丝点了点头。
·
左琴想了想，说：
·
“我不会。”
·
爱丽丝扬了扬眉毛。
·
“因为这样会让绑了我们六个的变态杀人魔感到不爽，那个魂淡一定想看到我改变轨道好证明人性之恶，我他妈的偏不！而且退一步想，我要是落到那样一种地步就算活下去了也没用，估计很快就会成为另外一种形式的牺牲品。那还不如趁还活着装下酷呢。”
·
一激动爆粗口了。
·
不过爱丽丝并不在意，她笑得想花苞一般矜持，但左琴能看出来她对于自己的回答还算满意。左琴其实撒了个小小的谎，自己在那种情况应该是会二话不说救自己的，但后来想了想，却还真编出来了个像样的理由。
·
爱丽丝笑着说道：
·
“我会选择将电车轨道改变，无论让我选多少次，会轧死多少人，我的答案都只有这一个。”